叙利亚悲歌
http://weibo.com/p/1001603914130737218100
叙利亚悲歌
吴苏媚
2011年年末,那个肃杀的冬天,于是我永远地离开了叙利亚,此后,一晃已四年了。悲怆叙利亚。关于叙利亚的话,这四年,我都静静地悲伤地悉数掩埋了。人微言轻,弦断谁听。
在中东四国里,当时综合实力最为强大的,就是叙利亚。埃及是大国,但国内民生问题颇为严重,经济不好,在现实面前,与以色列关系渐趋缓和。
约旦没有石油没有资源,作为什么也没有的小国,态度趋向中立。叙利亚经济很不错,中产阶级兴起,人民过着非常精致优雅的生活,生活极有品质。
如果国家也有性格的话,叙利亚颇为倔犟,比如说当时约旦和埃及都已经接受旅人护照上有以色列章,但是叙利亚和黎巴嫩拒绝接受去过以色列的旅人进入本国。黎巴嫩很小,政局上颇向叙利亚看齐。叙与以,因为歌兰高地的问题,一直不曾缓和。
不,我不想说任何政治的事情,我只是以一个旅人的眼睛,悲伤着一个民族的流离失所的命运。
2011年,当时哈马和哈姆斯一带战况激烈,但大马士革仍然是平静的,帕尔米拉也是2015年才失守的。帕尔米拉离大马士革只有二百多公里。
当时,我们都以为,一切会结束的。可是,等了四年,叙利亚的难民已经高达四百万。叙利亚总人口大概两千多万。
今年7月我去土耳其时,在安塔利亚,费提亚,伊斯坦布尔,都曾经见到流落街头的叙利亚难民。
曾经流落异国的难民是大批巴勒斯坦人,如今,数目更为巨大的是叙利亚人。
我真的不想再说什么了。那些难民,并不只是一串冰冷的数字。他们像我们所有的人一样,有梦想,有所爱的人,有喜爱的食物,喜欢阳光,喜欢温暖的家,喜欢玫瑰与冰淇淋,这些平静而美好的日子,本不应该离他们而去。
没有人,应该失去他的家园。
在和平不曾到来的岁月,任何语言都太轻微。只能把以前写的游记故事和随手拍的一些像素很差的图,再重温一下。
照片都在最后。想看图的亲直接跳跃吧。
去大马士革吃冰淇淋
在去叙利亚前,我并不肯定可以拿到签证,但又觉得自己是无害的,叙利亚人民不至于要嫌弃我啊。
和一个约旦男人、一个伊拉克女人拼了辆车前往口岸。他们很快就办完手续了,只有我的签证还没有下来,叙利亚边检说要打电话去大马士革请示。
有个军人捏着我的护照问:“去过以色列吗?”
“没有。”在中东四国里,叙利亚和黎巴嫩的态度是一致的,都与以色列不共戴天,有你无我。埃及第一个和以色列建立外交关系,约旦则比较中立。
“你从努威巴入境的?”他问。
“对,从埃及到约旦。”努威巴的入境章是清白的,如果是埃以口岸的塔巴签章,就会被拒绝进入叙利亚了。
司机来催了几次,我没办法,只好去催叙利亚边检。我怕司机等得不耐烦,扔下我先走。可我付的车费是到大马士革的。
最后,他们让我去办公室见长官。能见长官,事情就成了一半。我定了定神,走进办公室。办公室里有好几个人。坐在办公室那里的当然是老大,我微笑着坐下,决定用“天真可爱”的一面说服他们给我落地签。
“为什么要来叙利亚?”有人问。
“因为听说大马士革有世界上最好吃的冰淇淋呀!”我迅速地回答,好像答案一直挂在嘴边似的。这句话收到了良好的效果,办公室里的气氛一下子就温柔了。
“现在我们国家……你不看新闻吗?”
“我不怕啊,因为我相信一个人只要心怀善意,就没有人会想要伤害她的!”说完这句心灵鸡汤,我自己都乐了,偷换概念,完全的。日常生活的常态与动荡时期的非常态,怎么能混为一谈呢。
不管怎么样,他们都没办法再拒绝笑得脸部肌肉都快僵掉的我了。
付了8美金签证费,来到叙利亚大马士革。在未曾来到大马士革之前就先喜欢上了一句话:“人间若有天堂,大马士革必在其中,天堂若有天空,大马士革必与它齐名。”
马克吐温曾经说过:“随意回溯迷蒙的历史,那里永远有一个大马士革。她目睹了千万个帝国的枯骨,还将会见证千万个帝国的坟墓。对她来说,春秋只是一霎,十年不过弹指之间。她从不用岁岁年年来感受时间的流逝,而是俯瞰帝国的东升繁荣直至破败萧残。大马士革是一种永恒。”
天国的城市
据说大马士革是世上惟一一座连续6000年来都有人居住的城市,被誉为天国的城市。初至大马士革,我还没有搞清楚,这跟天国有什么关系。不过所住的旅馆很好,曾经看过别人的游记,都一律住在Al-Rabie Hotel,这家旅馆确实很棒,是一幢七百年悠久历史的豪宅改建的,庭院式结构,树影婆娑,绿意充沛里闲闲地放着藤椅,站在这么优雅的氛围里,顿时觉得自己也很有腔调。
久闻这里的多人间很有名,就点名要顶楼的床位,谈到了300叙镑包早餐。一美金为50叙镑。果然是游客消减的非常时期,听说鼎盛时期,这里的床位是600叙镑的,还供不应求。
顶楼空荡荡的,只摆了些空床,很久没有人住的样子,窗关不上,也没有门。但我还是决定住下来,因为只有我一个人的顶楼多人间,显得很像包场。边上就有洗手间,洗澡水又大又热,再往上,还有晒衣服的阳台。一切看起来都很完美。(我也不知道当时怎么想的,竟然舍弃有暖气的多人间不睡,去睡顶楼没有门的杂物间,一睡就是十天,晚上经常被冻醒,有时候还下雨,可是,我真的好喜欢大马士革。好吧,当时的我,又穷又悲伤。只是想远离其他背包客。静静地一个人待着。)
放下行李,就出门找东西吃,旅馆附近铺着的旧石板深巷亮起了灯火,水烟馆开到了街边,充满了缠绵之意。在鲜榨果汁店里喝石榴汁,还找到了一家卖甜品的商店,真是优美啊,玻璃柜台里铺满了卵石和玫瑰花瓣。我这个土包子什么时候见过玻璃柜里的装饰物还能放石头和干花啊,立刻就喜欢上了。这家的甜品看起来真是好吃啊——当我趴在柜台边痴痴欣赏的时候,服务生端过盘子,请我品尝。
我可以负责任地说,这是我在国外吃过的最好的甜品,细腻的层层香酥里,包裹着各式坚果。而且也是第一次仔细看叙利亚人,他们真是温柔又害羞。请我吃东西,还微笑着垂低了双眼。据说叙利亚有很多叙法混血,他们的长相是中东最英俊的。又因为是比较保守的穆斯林,所以更是羞涩迷人。因为长得太帅被莎乐美杀掉的圣约翰就是叙利亚人。
虽然晚上散步时只匆匆看了几家商铺,但也立刻明白了,叙利亚和埃及、约旦不一样,这里可以买到非常精致的手工艺品,比如美丽的绣花长袍,手工皮鞋,处处显现着这个国家的典雅秀丽。约旦和埃及到处充斥着廉价的中国制造,叙利亚则不是,他们是有民族传承的,讲究质地,很有风骨。“大马士革”在阿拉伯语里就是手工作坊的意思。
早晨醒来,在庭院里享用早餐,鸡蛋,饼,配以果酱、黄油、忌士,还有橄榄和红茶。一想到早餐是免费的,每天的好心情就从这里开始了。
此后,我就在大马士革过上了神仙般的好日子。我想,没有旅人会不爱大马士革的。进了古城的大门,你就没办法不爱她。
据说伊斯兰教先知穆罕默德•阿里来到大马士革郊外,从山上眺望全城,观赏一会却没有进城。随从问他为什么,穆罕默德•阿里说:“人生只能进天堂一次,大马士革是人间天堂,如果我现在就进了这个天堂,身后还怎么再进天上的天堂呢。”
月桂橄榄皂
我没有什么明确目标,就随便上了辆公交车,一不小心坐到郊外终点站去,司机请我喝了杯咖啡,我端着咖啡,还是不知道要去哪。就继续胡乱坐车,坐了几站才想起来让别人在“古城”叫我下车。
后来才知道,原来我是先从教堂街区那里进入古城的。一条古老漫长的深巷,边上有刚刚烤出来的饼,鸡肉的,牛肉的,辣椒的……
被这条路上店铺里挂的耶稣像、圣母像惊艳到了,又美又忧郁,一看就充满了叙利亚的柔情万种。圣母永远是泫然欲涕的样子。而耶稣——稣哥您俊成什么,得让佛祖压力多大呢。
鲜花店里各种美,竟然有蓝色的、绿色的花朵,叫不出名字,只是喜孜孜地看着。我简直没有办法去直视那些甜品店,枫糖布丁、焦糖布丁、巧克力慕司……实在受不了诱惑,掏钱买了一块蓝莓蛋糕,完全没有天理啊,叙利亚的蛋糕好吃又便宜,一块才一美金。真是奇怪,这里并没有胖子,很多鹅蛋脸的婀娜美人。
胡乱走,无论看到什么稀奇古怪的手工作坊都要走进去看看,还去参观了制作玻璃杯的作坊。有一家理发店又让我驻足良久,明显是数百年历史的古堡的一小部分,弯月形的一片,墙上盘旋着绿色藤蔓,空中挂了天平秤,连个理发店都这么古香古色格调高雅。
到处都是坚果店,果脯店……当然,最出名的是纯天然的手工肥皂店,叙利亚出产世上最好的月桂橄榄皂,没有任何添加剂。老板们把肥皂们像小山一样堆放在外面。手工皂大有学问,成分主要是月桂油和橄榄油两种,根据月桂油含量的多寡,分成各种等级。
橄榄皂切开后是绿色的,绿色越多说明越新鲜,但并非越新鲜就越好,因为手工皂要经过9个月以上的风干成熟期,太新鲜的话会偏向碱性,皮肤不舒适。如果全变成黄色也不行,说明放置的时间可能有五年以上了。
除了手工皂,叙利亚还有一个宝贝是玫瑰精油。叙利亚古称苏里斯顿,意思就是“玫瑰的土地”,因它盛产花朵硕大、色泽鲜艳的玫瑰。大马士革的玫瑰已经有几千年的种植历史了,玫瑰花提取出来的精油有液体黄金之称。难道叙利亚女人那么美,她们在护肤品方面是得天独厚的。就算是满城的玫瑰香,也把她们熏陶得衣襟飘香了。
不知不觉中,我已经眼花缭乱地走到了拱形顶棚的伊斯兰街区,放眼望去,两边都是围巾店、香水店、银器店、首饰店、礼服店、皮鞋店……皮鞋是手工制作的纯牛皮,首饰美仑美奂,礼服也如梦如幻。我一直处于一种乡下人进城的新奇状态。心想这个国家的女人过的是什么样精致的生活啊。阿拉伯古书里曾经写道:“真主宠爱谁,就把谁安顿在大马士革。”
越靠近中心地带,越热闹喧哗,但这种热闹不会让你心生烦躁,因为叙利亚人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静,不管男女老少,都流露着含蓄低调之美,似乎随时会与你相视一笑,侧身避让。
据说每个旅人来到大马士革古城,都会去Bakdash吃冰淇淋和布丁。我一坐下来,看着这碗洒了坚果的冰淇淋就知道自己一定会在大马士革肥上几圈了。
终于吻上约翰冰凉的唇
伍麦叶清真寺是大马士革的灵魂,也是整座古城的中心。据说在这里礼拜一次相当于在别的地方礼拜三万次。
清真寺广场上还残留着几片古时废墟,鸽子轻轻地掠过天空。我把头巾遮遮好,脱下鞋子,淡定地从正门走了进去。后来的每一天我都这么走进去的。门卫也都认识我了,他们觉得我肯定是穆斯林,马来西亚有很多华裔穆斯林过来朝圣。
是啊,因为如果不是教徒,谁会每天都在清真寺里待那么长时间呢——我自己也一度以为我是。其实只是借他人的殿堂,反省自己的人生罢了。
伍麦叶清真寺历史悠久,三千年前曾经是古叙利亚人的雷神庙、古罗马的朱庇特庙,后来被改建成基督教的圣约翰教堂,公元705年,伍麦叶王朝的第六任哈里发聘请当时著名工匠设计师,耗费十年时间,将之改建成清真寺,成为伊斯兰教建筑史的经典之作,对后世的清真寺建筑风格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伍麦叶清真寺露天庭院呈长方形,三座灰色的宣礼塔则建于不同时期,其中最高的是建于11世纪的尔撒塔,据说耶稣将在审判日之前通过这个宣礼塔来到人间。伊斯兰教的建筑风格鲜有这么精细地描绘植物的,伍麦叶是个例外,清真寺墙壁和廊柱上都绘有用金砂、贝壳、石块镶嵌成的壁画,精美绝伦,连绵不绝。
伍麦叶清真寺里还有三座伟大的坟墓,正殿中央供奉着圣约翰的头颅——但也有人认为这个高贵的头颅被埋葬在阿勒颇的清真寺。
关于圣约翰来头很大,首先他是耶稣表哥,替耶稣在约旦河施洗。其次,十六岁的莎尔美爱慕约翰索吻被拒,悲愤之下为以色列的希律王跳七层纱之舞,求赐约翰项上人头,终于吻上约翰冰凉的唇。
犹太教、基督教、伊斯兰教这三大宗教其实是同源同宗的。所以基督教的圣约翰也被伊斯兰教所承认,即先知叶哈雅。
伍麦叶清真寺虽然属于逊尼派,但同时也成为了什叶派的圣地,因为这里有个偏殿是什叶派创始人伊玛目•侯赛因的陵墓,他是先知穆罕默德的外孙,公元680年被伍麦叶家族杀害后,他的头颅一直安放在此。
穆罕默德逝世后,在由谁继任的问题上产生分歧,并因此分裂成逊尼派和什叶派。逊尼派承认四大哈里发和以后的伍麦叶王朝、阿拔斯王朝以及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哈里发的合法性。而什叶派认为只有穆罕默德的堂弟兼女婿阿里才是合法继承人,伊斯兰社会应该由阿里及其后裔领导,他们被尊称为伊马目。
现在逊尼派是主流教派,以什叶派为主的国家只有伊朗。叙利亚、伊拉克等国也有一些什叶派,这个派系在外观上很好区分,女人们都是一袭黑袍。由于领袖接二连三遇刺,什叶派非常悲怆,在侯赛因陵墓前,她们总是长时间地痛哭着。
萨拉丁的陵墓则在另外一个庭院里。萨拉丁出生于伊拉克北部的库尔德,是埃及阿尤布王朝的开国君主,也正是他率领了阿拉伯人抗击十字军东征并取得伟大胜利,重新夺回了耶路撒冷,与88年前十字军攻克耶路撒冷时大开杀戒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萨拉丁进入耶路撒冷没有杀一个人,没有烧一栋房子,还释放了全部的战俘,萨拉丁的宽厚仁慈和骑士风度永远地留在了史诗上。
当十字军卷土重来时,萨拉丁与英国国王查理一世在雅法大战,查理一世的马伤了,萨拉丁送了他两匹好马。查理一世病了,萨拉丁送去了水果,还派遣名医。终于,双方再次签订了合约。
1193年2月16日,萨拉丁在大马士革因感染伤寒而病逝,他在《古兰经》的念颂里,与世长辞。萨拉丁为人慷慨,当他去世的时候,只留下1枚金币和47枚银币。
轻轻划下甜美的轮廓
除了长时间地坐在伍麦叶清真寺里,傍晚时分我也经常坐在庭院里。当灯光渐次亮起,黑白灰的伍麦叶清真寺亮起黄与绿两种色泽,弥漫着凝重端庄之美,因为地面上擦拭得格外洁净,白色廊柱更是反射到地面,竟有一种湖面倒影的奇彩。伍麦叶确实是我所见过最美丽的清真寺。
我也在这里遇见了活泼俏丽的叙利亚少女,她们虽然包围着头巾,可是不掩性情的热烈。这里的女人就像大马士革这座城市一样,顾盼生姿,活色生香。
出了伍麦叶清真寺往右边的巷子里走,有一些土耳其浴室。土耳其风格的建筑对我来说,最好认的就是他们总是喜欢把墙壁刷成条纹状的斑马线。
我走进一家有八百年历史的浴室,说想要参观,服务生就真的带领我看了一圈,并且觉得这样对我还不够友善似的,送了一块橄榄皂和一个搓澡用的藤球,并用袋子装好了给我。当我拎着袋子走出来时,简直不敢相信这事真的发生了,难道刚才进的是一家商店吗。
大马士革的古城非常迷人,我每天都漫无目的地闲走,享受着迷路本身带来的乐趣。反正迷路也迷不出大马士革古城区。咖啡香,水烟香,香水,玫瑰香……各种味道凝聚成了大马士革的味道。古城处处皆可入画,偶尔一拐角,便掠过一抹苍凉的古墙,伸出一簇植物来。说不出来历的极小的教堂闪躲在拐角处。
迷巷深处,人影婉约。班驳树痕间掠见的天空碎片,都是温暖的细微惦念。仿佛又是一个千年,抵死缠绵,沉溺消亡。阿拉伯咖啡馨香,在鼻尖颈脖处,轻轻划下甜美的轮廓,好让旅人,从此后,梦里再回,这般的午后。
叙利亚初秋,几千年来帝国们像一曲弹不完听不尽的笙歌,城堡倾颓,玫瑰凝露。渐渐地,我在古城有了许多茉莉飘香的小秘密。知道怎么去找免费的洗手间,哪里有隐秘的风景,偏僻处有浮雕精美的教堂,怎么爬上古老的城墙去俯瞰古城,哪家的夏威玛最好吃。
每天吃的东西都差不多,蛋糕、布丁、夏威玛……石榴汁每天要喝两三杯,喝到卖石榴汁的小贩已经认识我了,看到我远远走来,他就开始榨汁。
满天都是细碎繁星
旅馆里来了个日本大学生玉置,他是从黎巴嫩途经叙利亚的,日本大使馆打电话来,说叙利亚政局不稳,让他明天就离境去约旦,他就只有一个下午的时间参观大马士革了。他拿出一张纸,说要抓紧时间看这些地方。于是我就临时充当地陪,把他带去那些美好的地方,阿泽姆宫、伍麦叶清真寺、以及什叶派的赛依德(Say'yeda Roqayya)清真寺。赛依德清真寺里有侯赛因4岁女儿的陵墓,小女孩是被逊尼派虐待致死的。
如果说伍麦叶清真寺古朴素净,那么赛依德清真寺就是绮丽奢华。旅居大马士革的那些天,我去赛依德清真寺的次数都记不清了。
记得第一次步入赛依德清真寺时,披着黑袍,徐徐走过那些柔软的红地毯,然后走入正殿,脑门就被光当一下震了,这里竟然是座熠熠生辉的镜宫,璀灿的镜面镶嵌出了蜂巢式屋顶,眼睛一下子就被这种梦幻般的迷离震晕了。
朝左边的殿堂走进去,才知道最美的部分在这里。天啊,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丽的巨型水晶绿色吊灯。脑门彻彻底底轰隆隆地被炸开,这里的蜂巢式屋顶发出翠绿的鲜艳光芒,好像满天都是细碎繁星,绝世翠钻,妖艳,奢侈,让人无法把目光移开。像无穷无尽盛开的花卉,看久了就神智不清。
我席地而坐,长时间地把头仰起,呆呆地看着屋顶的这个幻梦。它像一个神奇的陀罗,用它周身的强烈光芒不断地旋转着,转着转着就把观者的灵魂吸进去了。除了这个过份光彩夺目的屋顶外,其它的穹形屋顶也是细致柔美的绿色,重复着花纹、经文、几何图案。
我为赛依德清真寺的奢丽而惊,过了许久,才收敛了目光,左右打量着周围的黑袍女人们,她们有一些是从伊朗远道来朝圣的。有些沉静地坐在角落里看古兰经,有些则抚摸着银棺悲伤长泣着。我看到那些哭红了眼睛的什叶派女人,心生恻然——她们哭得这样伤心,一半哭的是自己教派历代以来遭受的压迫,大概也有一些哭的是自己人生的起转承合吧。每个人都有无法言说的悲伤往事,如能找到一个借以抒情的点,对内心的悲恸是种有益的渲泄。
我不想去习惯美
因为太喜欢赛依德清真寺梦一般的迷离了,所以听说郊外有另一座什叶派清真寺Sayyida Zeinab Mosque后,立刻就坐公交车前往了。一下车,就看到了清真寺的金顶和两座高高耸立的蓝色宣礼塔,连问人都不用了。
Sayyida Zeinab Mosque和赛依德相比,更为素雅清丽,虽然以银色为主的殿堂也运用了繁复的镜面折射,但因为白天不开灯,就无法领略灯光制造出来的梦幻感。Sayyida Zeinab Mosque的颜色以蓝白为主,这正是我最喜爱的,所以左右端详都是细腻精致的各种美,深蓝,淡蓝,天蓝……再加上这里的黑袍女人,目不斜视的男人,处处显得静谧沉静。
两座什叶派清真寺的美丽,使我产生了一些对伊朗的兴趣。以什叶派为主的伊朗,应该有更多美到不可思议的清真寺吧。
走出清真寺,看到路边有两个亲切和蔼的中年男人在派发果汁,他们的车子上面放了好几箱果汁。我一边喝着他们递来的果汁,一边看着他们派发给路人的场景。有的人顺便接了,有的人没接,走了几步又折回来拿。大家都温柔地微笑着,相互致谢。
中年人就是社会的栋梁,如果这个阶层多一些柔软的爱心,多一些温和的善意,社会也会更多美好吧。
叙利亚博物馆当然也是要看的,我在任何国家,都不会放过博物馆的。叙利亚和埃及一样,很多景点都是凭学生证优惠的。我没有学生证,但不要紧,我可以说服他们。
用的是一套标准台词——穆罕默德,我一个人旅行已经很久时间了唉,所以没有钱。如果你不卖给我学生票的话,我就只好不看博物馆了,可你们国家的博物馆一定非常棒的对不对?不看的话你也会替我可惜吧!我来到这里就是印沙安拉啊……印沙安拉……
只要我一说印沙安拉,阿拉伯人的心立刻就柔软了。要是再说个“汗都里拉”(感谢真主),他们就忍不住笑了。
叙利亚博物馆的大门非常雄伟,建成浅灰色的浮雕城堡状,边上有个绿荫围绕的咖啡馆,两个白色头巾的女人和一个留着小胡子长得像强尼戴普的男子坐在一起,两个棕色长发的年轻女人相对而坐,戴眼镜的中年男人正在看报纸,有艺术家气质的男人正站着给自己倒咖啡。一只鸟笼挂在天花板上,午后阳光和煦。这是大马士革的一个平常午后,以及所有的平常午后。
博物馆庭院里闲闲摆放着一些古罗马时期抑或更早时期的雕像,大多残损,一些艺术学院的学生正在写生。上前和两个没戴头巾的美女攀谈,本以为她们是基督徒,问下来倒是穆斯林,她们笑着说叙利亚是自由的,可以自己决定要不要戴头巾。
从博物馆出来后,走过一个土耳其风格的市场,开始着迷于羊绒围巾和手工羊皮包。某个庭院里看到个小小的古老的清真寺,并在街边榨汁店里痛饮石榴汁。发现一座类似于教堂的古老建筑里藏着家书店。马路边,一个扎辫子的小姑娘领着三个穿黑色西装的盲人中年男子过马路。这些都是不起眼的事物,可是,也只有陌生的旅人才会注意到。
喜欢长途旅行的原因之一,也是想要自己的目光能够持久地处于“新奇”的状态之下。如果在一个生活秩序里待得太久,就会把美视作理所当然之事。那么,美的意义就会渐渐消亡。丑,当然也是如此,甚至连悲痛也一样。这就是习惯的作用。
我不想去习惯美。我想要自己的心仍然为美所跳动,它会惊喜地看到美,然后啪啪地跳起来喊一声,哇塞!
帕尔米拉是永远的废墟
旅馆里来了个瑞士人皮克,他想要去帕尔米拉,反正当天就要回来的,于是我闲着没事就跟着他一起去了。帕尔米拉是希腊语“椰枣”的意思,这里曾是丝绸之路上繁荣的一座绿洲城市,出过一位威震八方的女王扎努比亚,直至公元271年罗马帝国攻入帕尔米拉,并放火烧毁了城市,帕尔米拉此后成了永远的废墟。它的保存之完好,是一个奇迹,如今,仍能清晰地辨识着千年前的盛况。
皮克很斯文,只准备在叙利亚小作逗留,所以他一定要花钱买票参观。其实这张门票意义不大,因为帕尔米拉的废墟是免费的,只有巴尔神庙以及博物馆需要持票进入。我埋头苦走,把广阔的废墟大概地走了一遍,心里想着——你叫我说什么呢,排列得整整齐齐的罗马圆柱大道,我在任何地方都看得见你们,你们真是无所不在啊。我都快分不清你们和约旦的杰拉什的区别是什么了。
荒野中一个人胡乱走着,有辆车搭我回到镇上,还给我吃巧克力酱涂的面包,于是我就坐在博物馆门口一边吃一边等待皮克。
不一会儿,皮克出现了。等他参观完博物馆后,我们就坐车回大马士革。其实这不是帕尔米拉应该的玩法,帕尔米拉这种失落的帝国自然是在落日下更美,晚霞,夜风,或者冷月,当然比正午艳阳高照,更能呈现远古的沧桑。
开始考虑叙利亚之后去哪,去了土耳其驻大马士革的使馆,被拒。
杭州的Shirley鼓励我去伊朗,她说:“如果约旦埃及叙利亚黎巴嫩还略有共同点的话,那么波斯文明只此一家,别无分店。”
于是我就坐公交车前往伊朗驻大马士革的使馆,被拒,让我回国办理或者直接机场落地签,十五天。我没有放弃,要求见长官。
长官来了,把拒绝的话重复了一遍。
我开始讲述过去的旅行经历,也不知道哪句话打动他了。他突然说,你去银行缴签证费吧,一个月停留期,3850叙镑,明天可以拿到签证。
于是,我的护照上就有了一个全新的伊朗签,为将来的旅途划出了方向。
搭车前往玛穆萨
我已经忘了到底在大马士革住了多少天,好几次都惊讶地发现,自己是Al-Rabie Hotel惟一的客人,早上只有我一个人在吃饭。偶尔经过的旅人最多只住了两三天就消失了,我却好像忘记时间一样,成了旅馆里的一抹幽魂。
再住下去,每天的日子也不会有变数了,终于舍得离开大马士革,前往玛穆萨修道院(Mar Musa)了。玛穆萨是一个必须要去的地方,毫无疑问的。Summer曾在那里住了一阵子,好些旅人也都会去那里报到。玛穆萨修道院是自行捐款的,一个有爱的地方。公元4世纪时,那里就有许多基督教的隐士闭关,6世纪时,建造了教堂和修道院。1980年,意大利的保罗神父来到这里,在他的主持下,启动了修复Dier Mar Musa修道院的计划。如今,这座修道院已经成了荒漠中的一处圣地。
并没有车子直接去玛穆萨,于是我先坐车去了玛露那。这座倚山而建的层层叠叠的小城很洁净,我不知道何去何从,就胡乱坐到了山顶的终点站。有人问我要不要住旅馆,我在风中摇了摇头。我问,怎么才能搭车去玛穆萨呢。他们都说,没可能,只能租车去。
我当然不会考虑租车,一个人背包慢慢往下走,心里完全没有主意。
走了很久,问了好几个人,竟然真的寻到了机会。一位大叔让我等下,说有个叙利亚女人要去另一个城市,可以在半路把我放下来,到时候我再自己想办法。
好极了,我垂手站在边上等。那个叙利亚女人带着两个儿子摇下车窗,同意让我搭顺风车。半路,他们把我放下来,我茫然地跳下车,走进一家餐馆问怎么去玛穆萨。答案还是打出租。
不,我不要,背着大包沿公路走。回绝了两辆出租车,终于等到了一辆大卡车。车上有两个男人,我顿了顿,果断地跳上车。开了五分钟,一个叙利亚男人下车了,说他到家了。
司机载着我继续往荒无人烟的方向而去。一路都没有其它车辆,也没有什么好害怕的——反正害怕也晚了,硬着头皮,祈祷吧。
但是,这位善良的大叔确实把我送到了玛穆萨。我泪眼汪汪,不知道怎么感谢他才好。目送着他调转车头,开远了。这里只有孤零零的玛穆萨,他当然不是顺路,而是多送了我一程。
看得见风景的房间
玛穆萨是一座建筑在悬崖峭壁上的雄伟建筑群,看起来就像古城堡一样神秘优雅。我看到它的第一眼,就被这种遗世孤立的气质深深地迷住了。拾级而上,一路爬到最高处,有人安排我在像山洞一样的寝室里住下,边上就是暖气片。我非常喜爱这种古朴的感觉,铺好干净的床单,抱了一床暖暖的毛毯,在温暖如春的洞穴里,觉得这一路的奔波真是太值得了。
当天晚上,保罗神父看到了我,亲切地问我住得习惯否,并叮嘱别人,把我安排到另一座山的楼里去。保罗神父说:“相信我,住在那里你会更开心,那是看得见风景的房间。”(后来,听说保罗神父被反政府军的人打伤了,再后来就没有消息从叙利亚传出来了。不知道玛穆萨如今怎么样了,保罗神父,你还活着吗,不知道你有没有机会平安地回意大利,这座你倾尽半生之力建造的修道院,还能够保护任何人吗。乱世,连修行都容不下了。)
次日,我就承蒙了神父的额外关怀,从多人间移到了单人房,小小的一间房,三面墙都是窗,窗外就是险峻苍凉的风光。房间里还有取暖的油炉,书桌,台灯。
玛穆萨是一个慷慨温柔的公社,每天的生活都有明确的时间表。早上七点半到九点晨祷, 不参加的话就直接九点半去吃早饭。阳光遍洒的时候,大家共进早餐,食物非常丰富,很多东西都是修道院自己制作的,比如乳酪、酸奶、杏子酱。我最爱吃杏子酱,因为这根本就是蜜饯零食嘛。早饭后,可以自己玩儿,聊天,在山间散步,或沐浴在阳光里,看着远处寂寞的山脉,什么也不想。
午饭二点半,大家排着队领取自己的食物,除了主食以外,酸奶总是有的。吃完饭后,我都会去洗碗,因为洗碗几乎就是我惟一擅长的家务活了,而且我还挺喜欢洗碗的,完全不用动脑子,我很享受清水把瓷器洗干净的清爽感。有时候我戴着Mp3站在那里,有时候也摘了耳机,和洗碗三人组的另外两个成员说话,他们和我一样,总是吃完午饭就系上围裙来洗碗了。一个是在叙利亚教书的德国女人,她每周末都会来玛穆萨,一个是家住哈姆斯的叙利亚男人。(住在哈姆斯的兄弟,每当想起陌生的萍水相逢的和我一起洗碗的你,就非常难过。哈姆斯后来被炸得非常厉害。)
午饭后,我们都会去图书馆,图书馆位于层层楼梯延伸往下的地下室,里面有很多书,荷兰帅哥里奇正在做整理图书的工作。
我们总是聚在图书馆的原因是这里有油炉取暖。下围棋象棋,看书,低声聊天的,上网查资料的……我和一个叫朵哈的叙利亚女孩结成了“学习小组”,她教我阿拉伯语,我教她中文。朵哈在一家中资企业工作,很想学点中文。
阿娜耶和朵哈是最好的闺蜜,两人大学毕业后都找到了很好的工作,也都有着移民梦想。
朵哈热情奔放,阿娜耶更内敛些,眼神迷人。她们俩都很风趣可爱。有一次,我们一起爬山,狂风大作,随时要将人吹下山谷的样子。我们就半弯着腰,大笑着,半躺在盘山公路上。
朵哈和阿娜耶都是非常胆大的姑娘,即使前方没有路,她们也敢在峭壁上攀爬,我一点也不想冒险,可不能在阿拉伯姑娘面前露怯,只好按熄掉内心的惧意,跟随着她们在山间乱走。爬到山顶时,双膝都软了。(朵哈,阿娜耶,我亲爱的叙利亚姐妹,想起你们,我都感到心碎。我们当时都太天真了,都不知道战争会持续这么久。)
荒漠甘泉般的梦
我在玛穆萨除了认识基督徒,还认识了穆斯林姑娘丽玛,修道院对所有人都敞开怀抱的。
丽玛总是和一个鼻子冻得红红的英国男人在一起,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她的男朋友。晚上聊天的时候,丽玛讲起了她的故事,她二十九岁那年,丈夫提出离婚,她同意了。
她说:“我百般不舍,但尊重他的意愿,他是自由的。”
我不以为然地说:“丽玛,他撒谎,他一定是有了别的女人。”
丽玛沉默了会儿,摇摇头。然后她一字一句地说:“从那时候开始,我就发誓,我绝对不会让任何人把我变得悲观,我不要让自己的生活往下坠。”
忽然之间,我对她大起敬意,刚才我所说的话真是太武断了。而且,丽玛的前夫有没有别的女人并不重要,重要的丽玛没有因此而沉沦,她坚强地挺过来了。
“后来我前夫知道我有了新男朋友,曾经想要挽回,”她眉宇间淡淡的,“但是我说,太晚了。”
“那你考虑和英国人结婚吗?”
“他说会等我。”丽玛笑了笑说,“我要想想清楚。”
丽玛薪水微薄,经济状况不好,可她既没有因为没有钱而死赖着前夫,也没有因为钱着急地去跟新男朋友结婚。她是个很有想法的穆斯林姑娘,我尊敬她。
晚上7点,大家都会在教堂里禅修(Meditation),一片幽暗中,我盘腿打坐。因为我可以做到一小时纹丝不动,所以里奇、朵哈、阿娜耶、丽玛都来问我是怎么做到的。
于是我就教授她们最为最简单的观息法:“闭上眼睛,观察自己的呼吸,你会发现每次呼吸都不一样,有的长有的短,有的温暖有的冰凉,有的轻有的重,有的深有的浅。很快,你的念头会跑掉,不要紧,只要把它抓回来,继续观呼吸就好了。一直观察呼吸,你就会感觉到平静。平静是最重要的事。”
里奇问我:“当我打坐的时候,外面有人推门进来,我会很懊恼,觉得被打扰了,怎么办呢?”
“接受它,它就是生活的一部分,不要起情绪反应。”
我也问朵哈:“你们基督教徒在这一小时是怎么禅修的呢?”
朵哈说:“我也不太清楚,反正我自己会想想一些事,想想生命之中,神带给我的各种恩情,并充满感激。”
玛穆萨能够看到极美的星空。晚祷结束后,我顺着山路回去,有时会停下脚步,在冰凉的空气里,仰望这满天星斗,觉得玛穆萨就是我在叙利亚的一个梦,荒漠甘泉般的梦。
因为签证期快到期了,在玛穆萨短住后,我回到大马士革就直接转车去了黎巴嫩。(以处略去黎巴嫩的片断,想看的同学请自行去当当卓越购买《我的中东》一书。)
数天后,过境回叙利亚,但巴士公司不愿意卖票给我,说外国人没有签证就不行。再三解释说我可以拿陆地落地签,没用。倒是很好意地指点给我另外一条路,让我去某个街角找人拼车。问来问去,周围人的英语都只会蹦词语,围着一辆白色面包车,有人说这车到边境,有人说不到,他们倒是自己吵得热闹,还有人要把我带到另外的地方坐车,我跟了几步,又折了回来。
不管了,索性就坐上那辆白色面包车。能把我送到哪就是哪,坐到无处可去,再想办法。
最终证明,这车没有什么准确目的地,半路上大家都下车了,只有我和一个年轻男人还在车上。沿路风景如画,我有时无心观赏,有时也看得心花怒放,觉得这是黎巴嫩最好的季节。
幸运的是,那个年轻男人也是要过境去叙利亚的,所以司机就真的把车一路开到边境去了。真是高兴,不需要再折腾了。
可以吃块巧克力吗?
在这种非常时候拿落地签当然会有麻烦,但我已经有经验了,翻出之前拿到叙利亚签证,证明自己是刚刚从大马士革过来的——我是良民呀,离境才四天,又想回去了,你们懂的,黎巴嫩转一圈就看完了,我无比思念着美丽的叙利亚啊!
叙利亚军人让我等着。天气冷得厉害,都快呵气成霜了。
他们把我叫到长官办公室去。我坐下来,看到长官桌子上有个玻璃盘装着巧克力和糖果。好饿,早饭中饭统统没吃。
长官问了我两个问题后,我就忙不迭地说:“先生,我很饿,可以吃块巧克力吗?”
长官立刻让别人把整盘都端给我,我抓了一把,笑了。心想,哇塞,打的还是“天真可爱”的牌。
落地签很顺利地就拿到了。背着包,茫然地问持枪的叙利亚军人,:“这个口岸是什么啊,这里过去是哪里啊?”
“哈姆斯。”对方回答。
顿时心一沉,糟糕,我以为直接就能朝阿勒颇的方向而去呢,哪知还是得经过哈姆斯。而且还要坐30公里的车才能进城。问了两辆车,都很贵,于是就背着包沿公路往前走。
突然有辆车跟上来,司机说上车吧,免费。(谢谢这位大叔,我当时真的很穷,一块钱要分两块钱花,这么危险还不识时务,当然,也是很害怕会遇到坏人,所以不敢轻易相信任何人。谢谢你解了我的困境,但是,轻轻叹息,你还好吗,大叔。)
我知道当时哈姆斯和哈马的情况已经非常危险了,朵哈和阿娜耶本想和我约在阿勒颇见面的,可最终因为担心哈姆斯的局势而放弃了。
2011年11月13号,我进入哈姆斯市区的时候,没有看出什么端倪来。街道仍然是街道,行人仍然是行人。没有坦克,也没有乱枪。我是幸运的,我没有看到战事的痕迹,或者它们都藏在深巷小巷,以及远郊和农村,城市临街的场景仍然保持着平静,危险通常都是暗潮汹涌。
司机把我送到了汽车站,为了表示感谢,我拿了瓶在埃及买的橄榄油送给他。他不要,我强行塞给他。我知道对于他人的善意,只要坦然接受,并且将这份善意转交给其他的人,保持爱的流转就好了,可当时真的太感谢这位哈姆斯的司机了,拜托他一定收下。他是护佑我进入哈姆斯的那个人。
我在哈姆斯,哪里都不去,乖乖地待在汽车站,等待前往阿勒颇的汽车发动。用一些黎巴嫩的零钱买了个热热的夏威玛,冬天好冷啊。好几个人过来问我是哪国人,我都淡淡地往外蹦单词,对不起,英语不好。
然后坐在车上发呆。
微雨中的阿勒颇
车子离开了哈姆斯,还经过了哈马,我终于彻底安全了。抵达阿勒颇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随便找了辆公交车坐上去,心想,公交车不去市中心还能去哪?
判断是正确的,不一会儿,公交车就进入了貌似市区的区域,灯火繁华。经过一个钟楼广场时,我想这里肯定就是市中心了,跳下了车。
茫然地在街上兜兜转转,大概经过了一小时的折腾,才摸索到阿勒颇最有名的 Spring Flower Hostel,老板很聪明,一口纯正的日文,前妻是德国人。
这么大的旅馆里只有我一个外国人,叙利亚的旅游业已经进入了冬眠期。老板说,这些天来,很多旅馆都关门休业了,像他这样的旅馆,以前是不对本国人开放的,现在也转换了方向,接受叙利亚本地人入住了,否则一单生意也没有。
我说:“大马士革的Al-Rabie Hotel,生意也非常惨淡。”
老板苦笑着说:“以前Al-Rabie Hotel就是整个叙利亚旅馆业的圣地,连他们都不行了,情况真是太糟糕了。我这里最多再撑半年,如果没有好转,也要关门了。”
讲起“商业市场”来,他用一个简单的词说,死了。
因为天气太冷了,我就坐在二楼的客厅里围着取暖器捂手,身上披着约旦皇家航空的毛毯,老板找出一条埃及航空的深蓝色毛毯说,披这个吧,更大更暖和。
于是我就跟他换了条毯子,拿起他借给我的取暖器回房睡觉了。叙利亚已经开始限电,开了一会儿,我就关掉了。裹了两床被子,沉沉地入睡。
早在4000多年前,阿勒颇就成为了商业中心。这里有一座11世纪的清真寺,清真寺与古城区相互依存。阿勒颇古城仍然保留着迷人的石质拱顶,这里的手工肥皂最为出众,我原先只想欣赏一下的,但嗅到散发着玫瑰味的手工香皂,被那种浸入心脾的清幽与艳丽深深迷住,还是心甘情愿地掏钱买下了。
据说在人的所有感官记忆中,嗅觉记忆最为持久。我一向不喜欢香水,即使中东的香水非常出名,也没有逛过那些琳琅满目的香水店,可是,很偶然地,我被这一块玫瑰香皂给打动了。它被制作成玫瑰花的模样,优雅地睡着精美的盒子里,像一桩美丽的秘密。
在阿勒颇,惟一想看看的就是这座始建于公元前2000年的城堡,它曾经是亚述帝国的神庙,固若金汤,易守难攻。从底到顶,是一个陡峭的斜坡。当年想要进入城堡是设有诸多机关的,门楼、塔楼、吊桥、翻板、监视孔……据说这座设计精巧的城堡在历史上只被攻破过一次,那就是公元1260年的蒙古军队。
不用说,我还是买到了学生票。其实也没讲什么,就是往那里站一站,短短几句话就被允许了。因为这种非常时期还跑到叙利亚来的游客,已经区指可数了,有时候想想,我站在叙利亚土地上,对他们甚至是一种安慰作用——我不怕战争,我和你们在一起。
站在城堡的最高处,俯瞰整个阿勒颇,微雨之中,一片苍茫。看得最清楚的,就是那一座座的清真寺。在阿勒颇我一直都心情低落,也许是政局,也许是天气,也许是限电,也许是孤独……
去了一趟土耳其驻阿勒颇的使馆,其实就在我抵达阿勒颇的当天,土耳其使馆正好被砸了。明知此行无意义,还是摸索着前往了。果然连大门都进不去,有个女的探出头来,告诉我说大使回国去了,短期内不会回来。
只得放弃借道土耳其的打算,直接飞往伊朗了,于是去叙利亚航空公司买了张两天后大马士革飞伊朗德黑兰的机票。买好机票,立刻回旅馆结帐,直奔阿勒颇汽车站。阿勒颇回大马士革也就350公里。
当我决心离开的时候,是一刻也不等待的。
2011年年末,那个肃杀的冬天,于是我永远地离开了叙利亚,此后,一晃已四年了。悲怆叙利亚。关于叙利亚的话,我都静静地悲伤地悉数掩埋了。在和平不曾到来的岁月,任何语言都太轻微。只能把以前写的游记故事和随手拍的一些像素很差的图,再重温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