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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督徒] 医生和病人,要向病魔同仇敌忾

医生和病人,要向病魔同仇敌忾

医生和病人,要向病魔同仇敌忾——一个艾滋病医生观《人间世》有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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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和病人,要向病魔同仇敌忾——一个艾滋病医生观《人间世》有感
原创 2016-08-12 彭智鹏 ijingj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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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境界》独立出品 【医疗之光】
文| 彭智鹏

没做过病人的医生,不足以谈医者父母心。医生有时竭力把病人救活,反被家属埋怨增加负担。若没有从神而来的爱,我天然的忍耐就是披着羊皮的狼很快暴露。其实医生和病人是在同一条战壕对付病魔,但医生却被拉到病人的对立阵营,把病魔这真正的敌人放在一旁了。

最近在上海电视台出品了一部反映医患关系的纪录片《人间世》,播出后好评如潮,在豆瓣上以9.7高分列入影视排行榜。它把病房里那些神速抢救、生离死别、医疗现状直白地陈列在观众眼前,做到了纪录片应有的真实和客观,让我多次动容落泪。毕竟在医患环境复杂的今天,作为一名艾滋病医生的我,似乎已经百炼成钢,很久没有在这种熟悉的场合肆意流泪了。

病床是人在世间最后织搭的帐篷

从黑夜里呼啸穿过城市夜空的救护车鸣笛声开始,生命就是一场分秒必争的接力赛,只是事实上,接力棒也有从手中掉落的时候。生命的复杂和未知使它显得特别渺小,我见到那些在重症抢救室不住双手合十向天祈祷的家属,那些在谈病情时焦灼期待的眼神,那些发誓砸锅卖铁也要救回亲人的迫切心声,最终还是要面对无力回天的残酷现实。

在当今医学竭尽全力仍无法抵达之处,我感受到生命的脆弱,无人可夸口能看到明天的太阳,可在清晨穿上昨晚脱下的鞋子。有时是突如其来的,命运就毫无征兆地在幸福的背后朝你射来一箭,防不胜防。你只能如庄子在《人间世》所描述那样: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看到他人的生死,自然想起自己至亲。对逝去的心怀默念,对活着的且行且珍惜。

因为每天面对的是一群艾滋病患者,生离死别已成家常便饭。医学上对于已判定无法治疗的重症病人,如果家属愿意留下来,会按照临终关怀对待,说白了就是用非治疗手段,陪伴患者度过人生最后的路程。病床是人在世间最后支搭的帐篷,需要床旁有尽可能多的陪伴。

从这个意义上,我更能理解临床医生的本义,同时也在临终关怀室里发现了自己的亏缺。平时和病历、化验单打交道惯了,如今病人在弥留之际不需要这些了,而是需要面对面的陪伴和呵护,这些最基本的我却做不来——

我静不下来,我不舍得花过多时间聆听,忙碌有时是事实,有时是借口。我开始反思自己之前对病人做了什么,从什么时候起我竟然只会盯着电脑看病,不会和病人目光交流、洗耳恭听了。



当医生做过病人

“你不是病人,无法了解病人的痛苦。”电视镜头下的病人曾这样向医生抱怨。的确,我没有经历过人生太多的高峰低谷,真不敢说能切身感受到病人的水深火热。直到有一次,我住院了,从临床医生变成病床患者,从上手术台前惴惴不安,到每天面对无聊的吊针输液,再到后来为“一日清单”开始斤斤计较,我开始理解病人除了每日的几分钟查房,大部分时间是在备受冷落之余,呆坐病床无聊打发时间。若加上疗效不佳,费用日增,消极情绪自然容易产生。

我意识到,没有做过病人的医生,不足以谈医者父母心。正如主耶稣当年也是这样由神化为肉身来到尘世,经历诸般痛苦的试炼,为要在凡事上和我们共情,在痛苦时体恤我们。

信赖、盼望和爱是物欲横流的世代中最珍贵的资源,在医院里更显见。我在病房见过抛妻弃子的无情家属,也见过不离不弃的同心夫妻。都说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我见过那些未感染艾滋病病毒的家属,在得知配偶出轨染上绝症后,依然不计前嫌照顾到底,对医嘱依从性好,信心很单纯,疗效也显著,我在治好病人、小有成就感的同时,也对家属心存敬意。

相比之下,有的家属就没那么好说话了。有些重病号,花费精力越多,投入感情越深,最后反而以治疗失败告终。而这个过程中,家属和医生的压力都很大。病情短短几天像剧情一样一波三折,家属的心情也跟着起落,信心不足的会看不见盼头,在治疗的关键时刻放弃治疗,雇车运病人回老家,导致所有努力前功尽弃,有的家属过度关注病情,一天到晚会为鸡毛蒜皮的小事跑十几遍询问进展,更有的家属在病人抢救成功后满脸不悦,解释送来医院抢救只是怕村人说闲话,反而责怪医生不该将生命垂危的病人救活,增加后期治疗费用,让医生啼笑皆非。

面对以上林林总总,我的好心、热情和忍耐很容易耗尽,一忙起来就烦躁易怒。事后想起,爱就是恒久忍耐,我若没有求得主耶稣的爱持续不断的浇灌,我天然的忍耐就是披着羊皮的狼,很快原形毕露。

第三集《团圆》讲到器官捐赠。家属在面对亲人无法救治的痛苦时,还得忍痛作出艰难的抉择,而且是上好的选择——把至亲之人全部有用的器官都捐出来给有需要的人,实属难能可贵。器官捐赠协调员开导家属说:不要难过,就当是他的生命像种子发芽一样长到另一个人身上。

向死而生,这种壮举让我想起为人类代死又复活的耶稣。死亡不是悲情的结局,而是新生命的开始。目前国内器官捐赠之路还只是万里长征开了个头,还有很大的临床需求量,盼望有更多的国人能冲破传统观念,为社会做一份贡献。



医生和病人本是同一战壕的

在病魔面前,医生和病人家属都面临很大压力,都是在同一条战壕对付病魔的。只是由于历史原因,医生被神化、医疗市场化、病人就医资源分配不足等问题,使得医生和病人家属无法同仇敌忾,医生被拉到患者的对立阵营,反倒把病魔这个真正的敌人放在一旁了。

看电视时我印象最深的是,医生白大褂的白,和家属禁不住的泪,前者承载着后者,更显其伟大的内涵。搭建两者的桥梁和出路,就是患方对医生的信任。在病情危重关头,医患双方面对的都是两难抉择,进退都有风险,需要家属共同分担。

因此医生会向病人家属详细告知病情,希望取得患方的理解、支持和信赖,然后才能没有后顾之忧,放心开展抢救工作。对病情告知的知情同意书,就是电视上家属质疑的所谓霸王条款,其实是把家属从无知境地拉入同一阵营,在病情认知上达成共识,让家属知道形势的严峻并作出判断选择。家属如果无法从打击中缓过神来,就会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觉得是医生强加给他的压力,就会不信任医生。信任是科学之外的微妙情感。出外就餐要信任你选的饭馆是干净的,坐电梯要信任它是安全的,同样住进医院,就得信任你选择的医生是为病人切身利益着想的。

在临床工作中,病情告知看起来很简单,做起来却不轻松。生命的未知和复杂使得病情瞬息万变。病人的理解力,医生随着病情变化的口径不一致,病人希望对治疗成功率和风险有具体的数字评估,这些都会增加医患信任的危机。

临床上还有一种吊诡的现象,我们花费最多心思的那个病人,往往是最难救活的。反而大多数按部就班接受治疗的病人,无心插柳柳成荫。究其原因,病情决定预后,医生容易理解,但家属如果不理解为何钱花了人没了,惘然不顾医生背后付出的辛劳,就很容易对医生误解、冲突,这会大大损害医生救死扶伤的积极性。有的病人最终不治而亡,家属还送来锦旗致谢;有时医生竭尽全力把病人救活过来了,还被家属埋怨增加了负担。

不管如何,作为医生,做到无愧于良心就好。

“我担心父母看到我的委屈”

医者的担当是我们心中的一杆秤。在进退维谷的危急关头,与其坐以待毙,不如用激进的救治为病人带来一线生机。但在当今紧张的医疗环境下,客观说,如果医生退而独善其身,就会保守治疗,让病人和家属慢慢接受医学无法解决问题的无奈现实,如果医生进而有所担当,就会积极采取哪怕是有些激进的治疗手段,但结果很可能劳而无功。这对医患双方风险都很大。

所幸在电视上我看到了导演尝试向观众展示一个现实,就是即使医患双方竭尽全力去救治,有的病人还是会失败。医生开始脱下神袍被视为帮助者,家属对治疗失败零容忍的突破,是医患信任的进步,是医患关系改善的开始。

在临床救治中,医生操守的职业良心是进退的定界线。作为一名理应对良心声音较为敏感的基督徒医生,面对中国海量的医疗需要,我想起了圣经所说的,要收的庄稼多,收割的工人少。在危急关头,我不住祈求造物主给我大智慧去定夺进退去留。我常为自己积极救治后存活的病人感到欣慰,也为那些没有及时得到救治的病人惋惜。

作为医生,我对纪录片有诸多感动和共鸣,但美中不足之处,是看不见医生的家属。作为了解医生工作实情的社会人,他们被镜头忽略的心理世界可能是另一段让人动容的故事。看到第一集瑞金医院急诊科车在前医生48小时不眠不休地抢救病人,此时他自己的妻儿老小在哪里?家人们知道医生这么辛苦,医生变成高危职业后,他们如何默默承当各种担忧和家庭压力呢?后来在纪录片分享会采访才知道,这位被镜头跟踪了两年的网红医生,居然一直不敢看镜头里的自己。车医生的顾虑是有道理的:“我担心父母看到我在工作中的委屈,怕老人担心;我还怕实习医生、医学生看到我的事,动摇他们的职业选择。”

耶稣说,施比受更为有福。不管现世报不报,付出才是达到终极幸福的途径。作为一名基督徒,我理解到做医生就是一个以帮助者的角色平等持续给出去的过程,给到让自己心疼的程度,那就是无可置疑的真爱了。在手术刀和药物无法攻克的病痛之处,就是人文关怀应该开花生长的地方。而对有心者而言,医学人文关怀其实无处不在。我用人文关怀缓解过医患关系,但它不只是医生的保险栓,还应该是病人的安心枕。


大手术后累倒昏睡的医生

当医生不希望子女从医

片中有个医生不经意说了一句话很触动我:医生总想为病人做点什么,体现自己的价值。

医生曾是人们心目中的白衣天使,担负救死扶伤的大使命。但在中国国情下,医生已摇身一变成为人们心中的白眼狼。医生的价值似乎已堕落为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假如敛财还不能消灾,医生的灾难就来了。

这是老百姓的眼光。作为医生,事实是否如此不好自辩,但有一个客观的现象可以说明问题——从中国医师协会2015年的《中国医师执业状况白皮书》来看,在2014 年的调研中,医生希望和非常希望自己的子女从医的占15.69%,而不希望和绝不希望的占64.48%。“医学界杂志”微信公众号2014年也发起了“您是否愿意让自己的子女从医”的调查,94.61%的受访者表示反对自己的子女从医。从中可看出,医生并没有大家想象那样吃香,大部分医生对自己职业的价值认知也被社会现状消极化了。

作为艾滋病医生,面对总会输给时间的病人,我很有挫败感,一度在职场上找不到价值所在。后来我的信仰让我看见,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医学救治如兵家如比赛一样,胜败乃常事。面对最终输给时间的身体死亡,只能反映一个事实:我们在世上是没有长久盼望的。面对身体的衰败,应该寻求一个灵魂的出路。这样,即使面对死亡无法做到坦然,也有勇气直面人生真相。

我常常在反思自己对艾滋病的救治,赢得的几年生存期是否有用,甚至不治而亡的病人是不是真正如一些不懂内情的人所说,是在浪费医患感情和医疗资源。庄子在《人间世》说,以无用为有用。许多看似无用的东西,其实正是它的生存之道。

纵观艾滋病行业的现状,瘾君子在病房卫生间吸毒时随处丢弃针具,以及毒瘾发作时存在暴力伤医的潜在危机,让我想到拆弹专家;重症患者生活不能自理,需要医护人员伺候大小便、换药、换床单,让我想到下水道工人。患者的孤儿被垂直传播HIV后,小小年纪就成了病房老病号,接受医护人员的悉心照顾,让我想到保姆。这些平凡岗位上践行出来的职业情操,正为社会默默作出难以估量的贡献。

我做这些有什么用呢,艾滋病人就如同时日无多的肿瘤患者,患儿能为父母带来最后的安慰,家中的顶梁柱有机会为妻儿安顿好身后家业,老人能给儿女宝贵时间尽最后的孝道,就是我们医者的价值所在了。而且救治的疗效就如传好消息给失丧的灵魂一样,不见得每一个人都会有成效,关键是照着良心的催促尽心去做了,把结果交给上帝。在乎的是忠心,而非成败。

不忘初心是我的良心底线,牢守起初的爱心,挫败了还是继续做,病人不理解还不生怨,自己家属被冷落了还是继续奉献。令人欣慰的是看到病人的预后不错,以及他们的感恩。一个出院了很久的病人,有一天突然出现在你面前,告诉你艾滋病抗病毒后病情控制得很好,可以继续挣钱养家糊口了;一个出院的吸毒患者复诊时给你带来一面写满诚意的锦旗;一个濒临死亡的患儿,机会性感染控制好出院后,被国外的爱心家庭收养了,在国外正常服药、上学、成长;一个淳朴厚道的老太太给你捎来老家的一点特产,这比收到要退回去的红包还高兴百倍。在这一刻,我觉得做医生是有价值的。

忙碌之余,能抽空看到《人间世》这样暖心的纪录片,实在是一件美事。其实医生要的不多,一份信任与尊重,一份对辛劳工作的肯定,就可以享用好久。我盼望看到社会能正确看待医生的帮助者角色,让医生走下神坛,用爱心为医学穿上体面的白袍,恢复医学的温情,开启医患关系的破冰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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