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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渡:如果我们不曾看清历史,怎么看得清未来?

杨渡:如果我们不曾看清历史,怎么看得清未来?

杨渡:如果我们不曾看清历史,怎么看得清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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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24 杨渡 财新文化
编者按:
2016年11月22日,台湾作家陈映真于北京病逝。
本文写于2008年,收录于杨渡文集《暗夜传灯人》,该书为财新“思享家”系列图书之一,于2016年10月出版。
此文原题《忽然梦见他》,题目为编者所加,略有删节。

如果我们不曾看清历史,怎么看得清未来? 
文|杨渡
(台湾作家)

陈映真大哥赴北京治病,已经很久了。上次生病,是在荣总,开了心脏手术,当时昏迷了好几天,陈大嫂在医院不眠不休地照顾,才慢慢好转。之后陈大哥身体一直不好,说话不再像从前那样,浑厚自信,爽朗大笑;反而显得迟缓虚弱。但他还是认认真真地写着小说,编《人间》丛书,出了一集又一集的专书,继续鼓励晚辈要好好写作,像一个老大哥。

我曾投过一首描写“9·11事件”与恐怖分子的诗,名为《一线之间》;后来也写了俄罗斯的散文,给《人间》丛刊,他看了很喜欢,特地打电话,要我过去谈一谈。然而,他一再交待的无非是,你有文学的才华,不要只写新闻评论,新闻评论虽然重要,可以影响人们的想法和观点,但感动人的文学作品,会影响人一辈子。你一定要好好写,不一定写诗,静下心来,好好写小说,一定可以写出好作品。文学才是永恒的……

那时的陈大哥已经比较虚弱了,却还是在潮州街的阁楼上,他的办公室里,像兄长般,一再一再地叮咛……


《人间》杂志

我当时曾给自己一个许诺,一定要抽出空来,好好写一篇小说,让陈大哥看看。我还记得1983年左右,尉天骢老师要重新开办《文季》文学月刊时,找了蒋勋当主编,我曾投过一篇小说稿,叫《黎明前夕》,写一个男子当兵时的苦闷,刊载了出来。后来便因编辑诗刊物,而放弃了小说的写作。中间也曾写过一些小说的开头,但终究不满意而作罢。现在,二十几年过去了,我的小说创作,终究一事无成。

更悲哀的是,现在距离陈大哥期望我写出小说,几年又过去了。我依旧在忙乱的奔波里,无端地浪费了时光。

2006年初,我即曾听说陈大哥有意赴北京定居看病,主要是着眼于那里有中西医合作的疗法,适合长期疗养,对他的病情有帮助。然而刚刚赴大陆不久,就传出了他再度中风的消息,一度还传说病危。幸好,最后生命被救回来了,但病情变得严重,看了老朋友容易激动伤感,对身体不好。于是陈大嫂婉拒了许多朋友要去探望的好意,只一心一意维持平静,为他养病。


《陈映真文选》
陈映真 著 薛毅 编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2009年10月

2006年冬天,我有机会赴北京采访,曾想去探望,但终究未能如愿。

小说未写成的自己,现在反而进入一个未曾想象的工作:在马英九竞选团队,为2008年总统大选奔走……

“陈大哥,你会支持我这样做吗?”我想着。曾为了思想而坐过国民党苦牢的陈大哥,面对现在撕裂的族群问题,执政者仇恨的政治语言,和为了权力而无耻的行径,会不会支持我协助马英九来结束这样的仇恨时代?我不能不想起《人间》杂志创刊上的话:“让我们的关心苏醒;让我们的希望重新带领我们的脚步;让爱再度丰润我们的生活……”

……

陈大哥小说《将军族》里描写,一个年轻乐队女指挥,她早年被卖了身,逃了出来,家里要她回去还债,否则就卖了她的妹妹。一个当喇叭手的退伍老兵看着她彷佛看见自己遗落在大陆老家的女儿,舍不得她,便把退伍的积蓄都给了她,自己默默地流着眼泪走了。她仍被卖了身,被刺瞎了左眼。为了寻找他,她在各个仪队里飘泊。多年后他们终于相逢了,在一场阳光灿烂的丧礼上。他总是叫她:“小瘦丫头”。她总是叫他“三角脸”。他们默默相望,只问着:“为什么我们总是被推到悲惨的地方?”他们终于手牵手,离开了队伍,走到了河滨的堤防上,那样快乐。次日在甘蔗田里,人们发现他们的尸体。他们并排躺着,穿着乐队的正式服装,彷佛两个盛装的将军,如此庄严,却又如此滑稽……

……


陈映真的短篇小说《将军族》最早发表在1964年的《现代文学》

陈映真,是台湾少数曾透过阅读和访问,追寻过台湾从日据时期农民运动开始的“红色反抗传统”的人。他曾因为红色思想坐牢,却在牢中修了这最宝贵的一课。我曾把《简吉传》(编者注:简吉是台湾高雄人,日据时期为台湾共产党党员,1950年,台湾白色恐怖时期被判处死刑。)给陈大哥看,希望他给我一些意见。他只是说,要加上详细的批注,这才是有说服力的史料。

然而,陈大哥,这些历史都要过去了吗?如果我们不曾看清这一段历史,怎么看得清未来?为什么现在的台湾,有许多人仍因为贫困而自杀,谁来为这些“凄惨的无言的嘴”说话呢?

……


电影《夜行货车》海报,影片改编自陈映真同名小说

2003年开春,和妻子结婚的时候,请陈大哥担任证婚人。当泰雅族的歌者云力思在台上唱完祝福之歌时,妻子已经泪流满面,无法停止。陈大哥站在台上,却说起笑来:“杨渡请我来证婚,实在是非常地凑巧,我和妻子也是相差十七岁呢。”他笑着说:“我们偶而也会有意见不同的时候,夫妻嘛,总是难免的。可是,我看着她,每每想起我十七岁的时候,已经是开始懂事的青春,已经开始想跟女生约会了,她才刚刚出生,是一个小婴儿呢,这样想着她的样子,就觉得她特别可爱,什么气都没有了,我们怎么会生气呢?我们只有更疼爱!”

陈大嫂在台下微笑看着他。他说:“阿渡啊,我知道你有时候也会脾气不好,我们总是要想一想,她还那么小,需要我们更疼爱一点呢!”

陈大哥,温暖的、勇敢的、宽厚的大哥啊……

我忽然想起陈大哥的小说《夜行货车》的结尾,那黑色的、强大的、长长的夜行货车,在黑夜中带着愤怒的力量,向着南方的他的故乡行去。

全文收录于《暗夜传灯人》一书,点击“阅读原文”可购买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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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清未来和看清历史有关系吗?我们都只活在人间一瞬间,操那么多心干嘛?历史本来就看不清啊,未来谁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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