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轮海难|脱险旅客周侣云家书 周迅读到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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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轮海难|脱险旅客周侣云家书 周迅读到泪流
2017-09-13 史粹
透过一封普通家书所记述的那场著名海难,去凝望一场生死背后,那段渐渐湮没于岁月长河中的家国历史,我们究竟能从中看到什么?
人人身上都有一个时代,但每个人又都无法自主选择生活于哪个年代,遭逢何种命运和生死。漫道天意弄人、人祸难防,只见生死游走于书信间,满纸凉薄的无常,一场难言的震撼!
太平轮脱险旅客周侣云家书
关于发生在68年前的太平轮海难,如今的上海档案馆,是保存当事人原始证词文件最多的地方。在近10位生还者口述文字纪录之外,《太平轮脱险旅客的一封信》,是其中仅有的私人家书。
1949年1月27日晚,由上海驶往台湾基隆的中联轮船公司客混船太平轮,因超载、夜间航行未开航行灯等原因,在舟山群岛附近与建元轮相撞沉没,导致船上包括名流政要富商在内的近千名乘客罹难,仅数十人先后获救。这一事件被称为“中国的泰坦尼克号”。
脱险旅客中,有一位名叫周侣云的上海国立交通大学在读女生。船难发生时,完全是个旱鸭子的她,在其表哥叶以功的指导与帮助下,奇迹般生还,而她那原本擅长游泳的表哥,却最终未能逃过此劫,令人只能借无常二字徒发喟叹!
就在获救次日,周侣云回到上海交大宿舍,写了封家书告慰远在台湾的父母。只因其中详述了太平轮失事后她和其他旅客遭遇的险情、濒临死亡时的心理活动以及得救经过,无疑是还原“历史现场”的最好材料,遂先由1949年复刊的第3卷第2期《轮机月刊》全文刊发,后又成了可供司法举证的幸存者证言。
而此前,当客货均严重超载的太平轮,最后一次驶离上海黄浦江十八里铺码头时,包括周侣云及与之同行的表哥叶以功在内,每一个侥幸挤上这次航程的人谁都不曾料到,除了随身携带或随船托运的行李外,他们此行其实也已搭载上了各自的一生。仅仅几小时后,一次乱世中的船难,将改变所有与这艘船相关者的命途轨迹。
春节前的“最后一批乘客”
1949年1月下旬,随着春节将至,作为三大战役之最后一役的平津战役进入尾声,再过几日北平就将易帜。国内局势发生根本性扭转,国民党败局已定。在此前后,国统区军心、民心涣散,从政府大员到普通平民都在紧急向台湾转移,一股逃难潮席卷沿海各大港口,每天来往于海峡两岸的轮船穿梭不停,最多一天竟高达55艘,却仍是船少人多,一票难求。
据曾坐过太平轮的乘客记述:国共内战后期,所有船票不再是票面价,多用黄金直接换船票;特别是旧台币,每天贬值几万元,还不能换一碗面,黄金就是最佳的买票工具了。有办法的人,拿张名片也能上船。
太平轮原是一艘往来于上海至台湾基隆这条忙碌航线上的客混船,投入营运不到半年,已往返运营35个航次。尽管如此,在其出发地上海黄浦江十六铺码头,每天仍聚集着数千之众的离别与相送人群。
1月27日,农历腊月二十八,岁暮天寒,一如当时的北方时局。作为准备搭载年前“最后一批乘客”的轮船,太平轮虽只卖出508张船票,却挤上来1000多名乘客。通过各种途径上船的无票者竟达300多人。若不是海难后报章上悉数公布了罹难者名单,很多人都想不到,在这趟同船共渡的太平轮已购票登记旅客中,除大部分是像周侣云、叶以功这样的三等舱乘客,在其一二等客舱里,却也不乏国民党高官、社会名流或工商巨子。其中就包括山西籍“国大代表”邱仰浚一家和当时的辽宁省主席徐箴一家、海南岛受降代表王毅将军、蒋经国留俄时的好友俞季虞、袁世凯之孙袁家艺、《时与潮》总编辑邓莲溪、音乐家吴伯超、台湾首座清真寺创立者常子春妻小亲人共11人、刑事鉴定专家李昌钰之父、香港首富小甜甜龚如心之父,以及南京政府总统府机要室主任毛庆祥的两个儿子、中央银行首批派台公务人员30余人等。
而且事后也才发现,在三等舱旅客登记表上,周侣云的名字竟被错写成了“周侣芸”。可见当时相关船务工作执行之忙乱潦草。
不仅如此,另据1949年2月1日出版的《大公报》披露:“载重逾额的太平轮原定26日启程,因装载钢条600吨,延到27日下午4时多才开。当这批钢条装了150吨时,船长即声明已足额,但因公司当局已收了600吨的运费,故只得照装。”事后有人统计,太平轮起航时累计载重已达2700多吨,严重超载导致吃水线没入了浊黄的江面以下。货舱中,有往来行商为台北迪化街商铺准备的南北货、中药材,北京荣宝斋的玉器、古董,上海小儿科名医徐小圃珍藏的名人字画,甚至有传言说从故宫流散的怀素的字也在船上。另据《新闻报》载,船上“尚有陈果夫氏别克轿车一辆,车夫一人”……
悲剧发生在此岸与彼岸之间
当晚约23点30分,因战时宵禁,为躲避检查而始终未开夜航灯的太平轮,驶抵舟山群岛附近。其间,包括周侣云及其表哥叶以功在内的大多数普通旅客,都已进入梦乡。此时,另一艘载有2700吨煤炭与木材从台湾基隆开往上海的建元轮,也正在同一海域。在两艘轮船以急速相互逼近的时刻,双方竟都没有船员在第一时刻发出警告或做出应变。结果,太平轮以每小时10海里的航速,将总重超过5000吨的船体,重重地切入了建元轮的船腹,深夜的海面瞬间爆发出了惊天动地的轰然巨响。
正如周侣云在事后家书中记述的那样:“11点5分,我们被船的猛击撞醒了,听船员说:我们的船和建元轮相撞了,而建元渐渐下沉。跑出了舱门,就听见一片悲苦的呼救声,我眼看着建元轮在5分钟内就沉没了,好多人都浮在水面上呼救,而我们的船,仅救起了他们两个人,就预备继续前进。功哥说:假使我们像那些人一样浮在水面上呼救不应,将是如何不堪设想的事啊!”
当年报纸刊登的新闻稿
岂料,随即便发生了更加“不堪设想的事”。两艘轮船相撞后几分钟,路过事发海域的盛京轮收到建元轮发出的求救信号及时赶到。盛京轮询问太平轮是否需要救援时,太平轮船长给出的回复竟是“一切都好!”于是,盛京轮开走,一个绝好的施救机会被轻易放掉。仅仅几分钟后,太平轮船长就接到旅客急报:下舱发现有进水现象。随后,太平轮试图自救,踉踉跄跄开了大约不到20分钟,就因再也承受不住从舱底不断涌入的海水,整个船体轰然沉没,连救生艇也未来得及放下。在周侣云生还后写给父母的信中,有段文字,也印证了这一点:“船上的人因为慌了,大家都挤在救生船上,船主毫不管事,结果救生船并未放下水,等到船已万分倾斜的时候,救生船还尚未放下水,绳子用刀也割不动。”
接下来,便有了周侣云与表哥叶以功,以及其他全体乘客在随船沉入冰冷的海水后,纷纷奋力挣扎求生的惨烈一幕。其记述之细致详尽,非亲历者难能想象。而在自救与救人之间,人性的体贴与疏离、美好与丑陋,也随之纤毫毕现地上演。结果,表哥临时教周侣云“下水后不要慌而乱动,用两支脚好好地打水”的办法到底派上了用场,旱鸭子周侣云后来被一艘前来施救的英国船救起,而“自己是会游水的“叶以功,却最终没能出现在生还者名单中。
那些被太平轮海难改变了的人生
在1949年两百万人溃退到台湾的整个过程中,太平轮海难,只是其中一段悲怆的插曲。当年,在中国沿海各个重要港口,类似太平轮这样的生死离别在日复一日地上演。在太平轮出事前,1948年12月3日下午,一艘从上海开往宁波的轮船在吴淞口爆炸,遇难者据说有数千人。几天后又有两艘轮船相撞,一个月后太平轮沉没。太平轮沉没后第5天,祥兴轮与一艘葡萄牙货船相撞,葡萄牙船沉没,仅23人幸存。
也有很多人,由于这样那样的原因,最后没有坐上死亡之轮。比如星云大师就曾说:“我因为时间匆促,赶不及搭上那班轮船,而幸免一劫。”星云大师把这看作是因缘使然。
海川轮船长手绘的太平轮与建元轮出事地点座标图
在《太平轮一九四九》一书中,作者张典婉有如下一段描述:“2004年,我与《寻找太平轮》制作人洪慧真,在上海的第一个晚上与朋友张安霓用餐,一眼在餐厅看见白先勇,他为了《金大班的最后一夜》的舞台剧演出,来到上海。我们说明是为了拍摄《寻找太平轮》纪录片而来,他手一指,指着餐厅角落吃饭的客人。‘哪儿!你们该访问他,他吐奶,没上太平轮,救了全家。他就是学者、作家郑培凯。当时郑培凯全家已经买好了1月27日太平轮船票,只因郑培凯吐奶,家人就退了船票买了机票。”
“如果不是太平轮事件,父亲过世,我后来不会去念警校,也不会走上刑事鉴识这条路,也许就与父亲一样选择当一名商人吧。”如今的美籍华人、刑事鉴识专家李昌钰,常常这样感慨。其父李浩民在太平轮上遇难时,李昌钰才不到10岁。随着父亲的离世,优渥的生活就此结束,他最后因为警校减免学费而选择了从警之路。
一直生活在上海的徐瑞娣,其父亲当年是太平轮上的一名船员。她说:“父亲遇难的时候,我只有三四岁,我只依稀记得跟母亲到码头送父亲。从此再也见不到了。”1949年后,徐瑞娣和母亲留在了上海,“后来为了生活,母亲改嫁,也很少再说起父亲和太平轮。”
台北的王兆兰,是官方公布的36名幸存者中最年轻的一位,也是目前在世的两名幸存者之一。当太平轮倾覆时,她用力抓住弟弟和妹妹的手。她还记得母亲跟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带好弟弟妹妹!”母亲和妹妹随即被海浪卷走。遇难之后,王兆兰的父亲把她接回了台北,她的故事直到2010年后才为人所知。
葛克是太平轮海难幸存者中最知名的一位,当年任国防部参谋少校,其台湾之行是要赶在新年前把妻子家小带到台湾,结果这趟旅程成了家人的不归路,只有他幸存了下来。1949年后他在台湾,继续在军中服役。在海上被救后,他遇到了同样在太平轮上失去亲人的袁家姞,在太平轮悲剧发生后的第二年,他们结婚生子。而袁家姞在太平轮上失去的父亲,即为袁世凯之孙袁家艺。
现居福建老家的叶伦明已经90多岁了,仍还记得太平轮海难。当年他家人在台湾做生意。叶老自1949年死里逃生后,便与台湾的妻子失去了联系,直到1980年代叶老定居香港,成了香港马拉松长跑的代言人,这才联系到台湾家人。得知妻子已改嫁,“他觉得很伤心,竟孤老一生”。晚年很多人怂恿他们复婚,叶老始终不愿意,还说出了类似“我没有结婚,她死了”这样的负气话。
太平轮遇难旅客纪念碑
至于当年的交大女生周侣云,在写下《太平轮脱险旅客的一封信》后不久,似乎便消失在了时代烟云和茫茫人海中,不知所踪。只有往事在她那封早年写就的家书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长长尾声,其中不见灾难幸存者的些许庆幸与喜悦,满纸皆是她一个人对于整场海难细节的捕捉与回放。也许终其一生,她都无从挣脱自己对于太平轮海难惊心动魄的湿冷记忆,就如她在这封信中的结尾处所言:“现在我眼睛一闭上,就觉得身体漂浮在水里,渐渐往下沉,往下沉……”
人与自己所处的时代,以及与该时代直接或间接相关的天灾人祸,究竟是个什么关系?问题在空中飘着,答案至今仍沉睡于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