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烨的《风雨云》:你不可能成为邓文迪那样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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娄烨的《风雨云》:你不可能成为邓文迪那样的女人
闫红 闫红和陈思呈 今天
昨天去看了娄烨导演的《风中有朵雨做的云》。
印象中娄烨电影总是着意于铺染气氛，但这一部很不同，它的故事线非常清晰，情节如抽丝剥茧，推着观众的注意力朝前走。
而且演员也个个都表现不错，几乎每个人都在水准之上，有些细节表演甚至让我惊讶，他/她竟然也能有这一面，可见导演调教演员的功底强大。
电影是好看的，情节紧张，题材严肃深刻，不过更能够打动我的，是剧中两位女性的命运。
她们分别由小宋佳和陈妍希扮演，形象上反差极大，性情也有不同，但她们都是被命运摧毁的女人。
从风情万种挥洒自如到失魂落魄奔逃于无地只在瞬息之间，这是她们的际遇使然，而这际遇，在一定程度上，是她们自己选择的。
传说曾有大佬对他想要诱惑的姑娘许诺说：我可以让你成为邓文迪。
大佬当然是有经验的，因为他知道这才是对年轻漂亮女孩最具吸引力的诱惑——当然，也是最危险的煽动。
简单地说，当一个女孩有美貌有野心，却唯独没有与之匹配的能力与内在的强韧，就会将自己推入险境，像《风中有朵雨做的云》里小宋佳和陈妍希在剧中所扮演的两个角色一样。
—— 下面有剧透，我尽量保持在安全范围内 ——
小宋佳扮演的林慧在大学里就是校花，美艳妖娆，绯闻无数。
她和秦昊扮演的姜紫成倒也是天生一对——
要说导演真会拍，愣是把秦昊拍出了张震的风姿，只是更为邪魅狷狂（此处为褒义）。
可惜秦昊此时已有妻室，而且骨子里是个商人，商人重利轻别离，两人情浓之际，他决定离开家乡去外面捞世界，临走时跟小宋佳许诺，会为她挣很多钱。
对于秦昊的决定，小宋佳显然是支持的，虽然她已经怀有身孕，好在还有个张颂文扮演的忠心耿耿的备胎唐奕杰来接盘。
结婚那天，小宋佳满面笑容，并不是强颜欢笑，那是一种永远能将命运搞定的自信。
她当时一定相信，她的心上人终有一天会踩着五彩祥云，啊不，开着宝马香车来迎接她，而在这之前，资深备胎唐奕杰也一定会对她很好。
铁腕，不一定只是呈现在事业上，有些女人，处理感情生活时，也有着咄咄逼人的强势。
不幸的是，穿着嫁衣的她，迈过门槛之时摔了个大跟头，有些预兆不能不信，婚后，她的生活近乎地狱。
备胎疑似性无能，他害怕她在外面呼风唤雨，他害怕她开拓事业，他多疑而歇斯底里，在私底下撕下了温情脉脉的面纱，疯狂地家暴她，打得她满身是血，还说她有精神病，把她送进了精神病院。
时日如飞。
情人终于归来。
如他所承诺的，果然发了大财，但跟他的财富同时带回的，是一个娇嗲的台湾女子，他的副总裁，陈妍希扮演的连阿云。
第一次见面，四个人坐在昏暗的车上，沉默不语，疑惑、猜忌与戒备缠绕着他们。
同时，他们又沆瀣一气，互相驱遣，奔赴欲望的盛宴。
林慧坐在后座上伸出双手搂住两个男人的这个镜头颇富深义，她仍然是那个自信能把两个男人都牢牢牵住的女王，在某种程度上，她用情欲这条绳子将三颗不甘平凡的心扰聚在了一个天空下，成为某个黑暗世界里三位绝对信任的事业伙伴。
而跟有点神经质的林慧相比，台湾女孩连阿云对于命运少了一点自主性，但是就像她在那辆车上的位置，她是坐在前排的。
她从前曾是夜总会的坐台小姐，一直在男性的世界里辗转腾挪，自豪于可以用女企业家的身份行走江湖，仿佛已经拥有掌控这世界的力量。但感情上的瞬间坍塌，使她最先离场。
电影的名字叫做《风中有朵雨做的云》，我老觉得，这个云，指的就是连阿云，一朵湿度太高太忧伤的云。
像林慧和连阿云这类女性，天资过人，美貌聪慧，世界总是向她们展现更多的可能性，让她们以为，自己可以不走寻常路。
可以轻盈佻达地从男人搭建的桥梁上踩过，抵达终极目的：得到很多的钱，也得到很多的爱。就像我们前面提到的邓文迪。
邓文迪是什么样的女人？
她的真实形象在这里一点都不重要，她成了一个符号，代表着野心勃勃，铤而走险，搏击男性江湖，一蹴而就捞一票大世界，获得巨大成功。
她已经成了一个样本，一个模板，让那些美丽的女子以为，自己也可以步她后尘。
但是邓文迪并不只有美貌啊，她还有慧眼如炬，行走带风，能够身手利索地救夫。也能够在婚变之后，镇定面对各种诋毁嘲笑，和小鲜肉亲密合影。
邓文迪立于不败之地的根本原因，是她的知行合一，她非常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就去要什么，也知道自己必须舍弃什么，就没有一丝恋恋。
历史上那些强大到强悍的女人，皆有这样一种知行合一。
像武则天听人念骆宾王那篇讨伐她的檄文，听到“入门见嫉，蛾眉不肯让人；掩袖工谗，狐媚偏能惑主”，不由哈哈大笑。因为她要的是江山，她知道这种黑法动摇不了她的江山。
而林慧和连阿云，她们都是靠对于自己和世界的无知维持着稳定，她们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却低估了世界的坚硬程度。
就像我多年前认识的一位美女，她对我说，每次候机时，她都希望自己能走快捷通道，人生也是，她不想站在长长的队尾一点一点挪……最后她跟了一个位高权重者，再后来那个人栽了，从此我没有再见过她。
她们像行驶在黑暗海面上的船，懵懂地撞向冰山，那么破碎是必然的，沉没是必然的，万劫不复也是必然的。
这也是命运为天分高的人特设的陷阱。
普通人一来不容易有野心，二来即使有野心也不太有机会，只能在心里给自己加戏。
天分高的人则不一样，有很多机会引领他们到高处去，高处有更多风光，也有更多风险，要巨大的力量才能稳得住。
遗憾的是，大多数人，并没有这种力量。
不只一个人说，这部电影很像《金瓶梅》。
小友刘音更是在朋友圈里很具体地指出，姜紫成像西门庆，唐奕杰像武大郎，林慧像潘金莲，连阿云像李瓶儿。
不无道理，虽然林慧终究不似潘金莲那样恶毒。
不过，潘金莲的故事，也得看谁来写。
在《水浒传》里，她是铁石心肠的荡妇。在《金瓶梅》里，沉浸在半明半昧的一团欲望里，整天只想和有情人做快乐事的潘金莲，多少能得一点同情与怜惜。
而娄烨明显对于这样一类女性有着更多同情，证据就是，他把她们拍得很美，很丰富。
电影中小宋佳演马思纯的妈，年纪不轻了，又饱经摧残，不可能再有一张丝绸般的脸。即使认真打扮了，还是有色斑、法令纹，肤色也不均匀，但这一点也不妨碍她美得惊心动魄。
是燃烧到穷尽即将烬暗的美，是开到极致微微有点残败的美，画卷式的美，不能够一览无余，却让人更多一点探究的欲望。
她色诱井柏然那场戏，井柏然看似被动，我总觉得他也不是不心动的。
而陈妍希在这部电影里，被导演变得陌生了。
此前，她最经典的角色，是《那些年我们追过的女孩》里的可爱女生，《神雕侠侣》中小龙女的形象，让她被群嘲，明明是小家碧玉，偏要扮演绝代风华。
但是《风中有朵雨做的云》里的陈妍希，真的能让人目眩神迷。
在歌舞厅里演唱的她，眼睛笑得弯弯的，两个梨涡更添几分软糯，像传说中的“流着蜜与奶之地”，惹得姜紫成为她跟人大打出手。
那时她也许陶醉于姜紫成的男子气概，殊不知，姜紫成老辣地看出，这样的女子，会让有一类男人失去抵抗力。
小宋佳的美，如烈焰，灼目，有炙热感，年轻男子因此会被她激发出征服欲而欲罢不能。
但陈妍希更像温泉，像捧在掌心的白瓷杯，渐渐冷去的那种，微温且凄凉，更能安抚大权在握的中年男人疲惫的灵魂。
起初我以为陈妍希的少女感得益于她的娃娃脸，看到后来，发现，其实是因为在那样的污泥浑水里，她仍然相信爱。
虽然她不得不奉姜紫成之命，去搞定一个个男人，内心，她依然认为她和姜紫成是志同道合，是风尘知己，这种关系更有张力，容得下他的天空里飞进别的星辰。
直到唐奕杰对她说破真相，她无法再自欺欺人，仍然是很单纯的一种崩溃，而单纯是致命的。
她和林慧在车上打斗的镜头晃得厉害，混乱失调的脸上，有自毁的气息，不像林慧缓慢凋落，她一夜入秋，更令人痛心。
只有真正同情体谅女性的导演，才能将道德困境中的女性拍出美感。
这也是娄烨一贯所长，郝蕾、周迅、章子怡……她们都在他的镜头中，呈现出最有质感而不是迎合大众审美的一面。
这次，林慧和连阿云的形象，必然会成为废墟上开出的花朵，闪亮在这一年的电影记忆中。
跟随导演进行这样一番游历之后，我的感慨有两点。
一是绝不要相信“你可以成为邓文迪”这种诱惑。
不管这声音是来自你的内心，还是某个油腻的老男人。
其实邓文迪是不是过得开心还是两说，离婚那天她脸上沟壑纵横的横纹显示了她在这场游戏里仍然是财富主人的仆役的真相……她拿得不多，在普通人眼里那是多的，可是在顶尖财富圈的博奕里，她真的不算胜者。
更要命的是，就算是这种成功，对于大部分女人来说仍然是可望不可及的，真相是你根本不能成为她，大部分女人都不能成为她。
不要以为足够美足够聪明就能搞定这世界，若你没有足够的力量，这些，就会像一把利器，不能够帮你开疆拓土，只能用来自戕。
其次，知行合一实在是太重要的一件事。
不只是邓文迪式的知行合一，想活得平安喜乐的你我，也需要知行合一。
你要知道自己所能，也要知道自己所不能，然后选择一条适合自己的道路，而不是给自己吹出一个五色斑斓的肥皂泡，一往无前地想要住进去。
这里，必须提醒一下的是，在关注这些女性的命运的同时，我们不妨也琢磨一下娄烨电影中的男性。
除了过场人物小杨警官，戏份最重的姜紫成和唐奕杰，都有着坚硬冷酷的灵魂，想以他们为桥，注定要踏上一座危桥，想以他们为基石建立自己的城堡，这个城堡也注定是个豆腐渣工程。
说到底，还是那句滥熟的话，女人最好靠自己，清醒地、明确地、稳扎稳打地一步步走下去，走出自己的世界。
而不必像电影里的女人，始终裹在一团混沌的夜雾里，飞升，或者降落。
作者：闫红/编辑：爱丽斯Alice
文字原创，配图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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