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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江忆旧录||赌王家族传奇(2)之姐妹共侍一夫
原创: 伊莎贝拉isabella 蓝小姐和黄小姐 今天
前几天,我们写了曾经的香港首富,也是赌王爷爷辈的传奇人物何东的故事。(点击这里回顾)。
▲年轻时确实是帅哥一枚。
何东,出生于香港的最底层,妈妈是社会边缘人“疍妇”,一生漂泊无依,先后嫁了两个丈夫,生了9个孩子;爸爸是只管生、不管养,出事了就撇下孤儿寡母,一个人跑路的荷兰爸爸何仕文。
何东从小在最黑暗的阶层中生存,受尽白眼,受尽屈辱。可幸运的是他有个坚强的、目光远大的妈妈,在这么艰难的境况下还要坚持送他去读书(何东在中央书院用了五年时间完成了八年的学业),而何东本人又格外精明能干,因此才造就了一代首富的传奇人生。
▲一九二二年八月,何东爵士被委任为黎元洪大总统名誉顾问。
▲何东去世时,香港报纸用了“人瑞”这个词来形容他。怡和洋行更是下半旗致哀。
上一篇中,我查阅了很多资料,尽可能详尽地描述了何东的母亲施氏的一生。
施娣是整个何氏家族的源头,她对于何东、甚至对于整个家族的影响是深远且巨大的,虽然她是那个年代社会地位最低的一类人,可从她一生的行为轨迹来看,她又相当的有主见、坚韧、勇毅而果敢。
那个时代的女性最怕遇人不淑,最怕被人抛弃,她都遇上了,何仕文逃跑后,施氏做了郭松的妾,又为他生了四个孩子,几乎可以和其他千千万万的普通女人一样,有一个“名分”,有一个世俗意义上的完整家庭。
但她居然因为感觉和郭松“合不来”,她又断然搬离了郭家,回到了儿子何东在荷里活道的寓所内,一直到去世。
在那个年代,这种主动离开丈夫的选择仍可被视为“离经叛道”,可见她真的很“酷”,拥有强烈的自由意志,甚至如后来的单身女性一样,终生从来没有陷入过婚姻制度。
施娣是罕见的强女人,在女人不能工作只能倚靠男人的时代里,她一生的成绩单如此耀眼,生了九个孩子,除去早夭和残疾(郭茂超早丧,有一个女儿何柏娟是个驼子,嫁往新加坡之后也很早去世了),其他个个都是叱咤风云的人物。
这也是为什么何家人的后代大都特立独行,非常自主、自决,很少有何家的女儿选择依附男人而活,大家都在积极地掌握着自己的命运——这或许是从施娣的基因中继承下来的不羁与自由。
这不仅仅是施氏的个性,同样也潜移默化地存在于很多“涉外婚妇”的性格中,这种坚韧的性格,又对欧亚混血这个族群内的联姻产生了更为深远的影响。
混血儿的婚姻,不同于华人的婚姻,更不同于洋人的婚姻,那是在华洋融合的特殊历史进程中造就的特殊景象。
所以,我们今天重点来聊一聊何东的婚姻,他选择了怎样的妻妾,而这些妻妾又拥有了怎样的人生呢?
▲何东全家福。
并不幸福的首富原配:麦秀英
何东虽然贵为香港首富,但他在娶老婆的问题上却没什么太多的主动权。为什么呢?因为没得选。
在香港初初开埠的年代里,洋人和华人是水火不相容的,可以说是“非我族类”,互相之间的通婚更是被列为禁忌。
欧洲人鄙夷华人,如果一个欧洲人和华人结婚并且生下后代(法律意义上),很可能丧失前途并且被驱逐回国;
而华人对跨越种族的通婚也非常抗拒。比如香港大家族利氏家族的后代利德蕙写过一本书叫《Building Bridges:The Life and Times of Richard Charles Lee》,其中记录了一个细节:
在她父亲利铭泽留学英国前夕,她的祖父(利希慎)特别告诫她的父亲及三叔(利孝和),“若他们与异国女子成亲的话,将会丧失家产承继权”。
可见,那个年代的香港,“种族壁垒”非常严酷。那么就可以想象,同时被洋人和华人都排挤的“欧亚混血儿”是多么难以生存。
在社会学中,有一个英文词可以描述混血儿的生存状况,叫“in between”,也就是他们可以和洋人、华人同时打交道,但他们不属于其中任何一类,完全没有归属感。
在婚姻大事上,他们既不能找华人,也不能找洋人,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在“混血儿”的圈子里找另一半。
这其实是个无奈的选择,后来的事实也证明了这种选择有很多遗留问题,比如混血儿圈子狭窄,很多人只好近亲结婚,造成了后代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何东就有儿子夭折,也有一个女儿天生智力残疾。
何东以及原配妻子麦秀英,就是混血儿找混血儿的典型案例。
▲中英混血麦秀英。
麦秀英和何东的出身简直是一模一样,她的母亲吴氏也是“涉外婚妇”,和英国人麦奇廉同居,生下了唯一的混血女儿麦秀英。
唯一不同的是,这个外国爸爸多少有点良心,没有逃跑,一直在渣打洋行做事,也算是对吴氏母女有所照拂。(对,渣打洋行就是何东发迹的开端。所以再次感叹何东是个无比精明的人,他在原配麦秀英身上获得了事业的最初助力,这个稍后讲。)
何东的妈妈施娣,因为一辈子没有社会地位,所以交友圈十分狭窄,好姐妹就两个,一个是后来与何家联姻最多的罗家的母亲曾氏,一个就是麦秀英的母亲吴氏。
在麦秀英12岁的时候,吴氏去世,时年38岁。施娣看在好姐妹的份上,再加上麦秀英确实也乖巧可人,便收养了她,更许诺今后要她嫁给何东。所以何东和麦秀英是一桩青梅竹马的许配婚姻。
麦秀英12岁进了何东家,一直被当做童养媳,负责打理大小家务,何家的后人形容她“基本与仆人无异”(as more or less a servant)。
4年后,麦秀英如愿以偿嫁给了何东。那时,麦秀英16岁,何东19岁。
▲麦秀英和何东在英国参加社交活动中的造型,中洋混搭,还挺别出心裁。
麦秀英小时候没读过多少书,虽然有个英国父亲,但头脑中接受的全是中国传统女子的夫为妇纲、相夫教子之道,她嫁给何东,便一心一意辅佐丈夫的事业,帮他打理家庭,堪称贤内助。
何东娶了麦秀英,不仅仅是娶了一个贤内助,更娶了一个事业的助推器。麦秀英的父亲麦奇廉长期供职于渣打洋行,有资料说是渣打的股东之一,也有说是长期职员。
总之,何东在渣打洋行站住脚,离不开岳父的支持,再加上他的个人才华,短短一两年就从nobody做到了首席买办,开始了阶层跃升之道。
而且何东有个本领,他和岳父的关系非常好,麦奇廉对何东,甚至比对女儿麦秀英还要疼爱。麦奇廉死的时候,竟然把遗产都留给了何东,而不是女儿(尽管这也没什么分别吧……)
故事讲到这里,麦秀英应该算是个幸运的女人,虽然出身低微,却机缘巧合成为了首富的发妻,又有一个给力的家庭背景,在何东心中的地位相当稳固,属于得罪不起的老婆,一切都很如意。
只不过,她有一个致命的人生bug——无法生育。
据资料称,麦秀英患有子宫瘤(uterine tumour),因为患病初期治疗不当,导致终生不育。可何东是个实打实的中国传统男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观念是根深蒂固的。
再加上何东的妈妈施氏,一直把“何家无后”作为了人生最大的隐忧,对麦秀英更是百般施压。可施娣直到去世也没亲手抱上孙子,可谓是死不瞑目,更是何东最大的压力来源。
麦秀英和何东结婚十年,一直没有孩子,第11个年头,何东终于纳了妾,娶了漂亮的、出身贫寒的周绮文。
何东坚持了十年才纳妾,已然是对麦秀英最大的尊重,听起来蛮感人,可这并不是一个男人的情深义重,其中有着最为现实和赤裸裸的利益考量——
因为在第十个年头,岳父大人麦奇廉去世了,何东终于可以不再顾及他的影响力,对于麦秀英,也可以放下一些“尊重”和“顾忌”。麦秀英失去了唯一的靠山,又生不出儿子,只能认命,进入到“一夫多妻”的生活之中。
▲一左一右就是何东的两个老婆(但并不是周绮文),中间白胡子老头是何东的老朋友萧伯纳。那时在港岛之外,何东被看作“与洛克菲勒一个量级的大亨”。他前往伦敦时,与首相丘吉尔会面,并获得英国维多利亚女王授勋。他的女儿是香港第一个从医学院毕业的女生,嫁给了林则徐的曾孙。
历史上第一个“平妻”:张静蓉
小妾周绮文的故事,我们先按下不表,将她放在最后,因为她实在算不上何东人生中的重要女性,虽然她是结局最惨的一位。
何东人生中真正重要的女性,是接下来出场的这位“平妻”张静蓉。张静蓉的出场,源于那个小妾周绮文也长期生不出孩子来,何东必须再另觅佳偶了。
从画像上可以看得出,张静蓉气度非凡,长相端庄秀丽,浑身散发着大家闺秀的味道,年轻时应该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何东的那张全家福也非常明显,张静蓉的气质非常出挑,皮肤白、优雅、漂亮,即便身边坐着年轻人,她也是非常亮眼的女人。
▲能一眼看得出哪个是张静蓉吧?那个腰板最直的
事实上,张静蓉的确出身良好,也的确美貌无双,凭着这两点,才吸引了何东。
张静蓉比何东小13岁,属于第二代欧亚混血,父亲是第一代混血,叫张德辉,供职于海关,是个公务员,母亲是华人。
张静蓉从小聪明机灵,知书达理,而且十分推崇传统文化,信奉佛法,还主动提出要裹小脚,被何家后人称为“比中国人还要中国人”( tried to out Chinese the Chinese)——这一点倒是十分合乎传统男人何东的口味。
至于张静蓉如何做了何东的妻,在史料记述中显示完全是麦秀英的主意。
因为张静蓉就是麦秀英的表妹,麦秀英眼看自己生育无望,小妾周绮文也不给力,必须帮老公寻觅一个能生育的女人,思来想去觉得表妹是最佳人选,于是她向舅妈亲笔写了提亲信,要求张静蓉过门。
▲这一笔小楷写得也真的是强……
这封提亲信写得大气磅礴、情恳意切,我们一起来欣赏一下:
拜违懿范,时切葭思,素荷爱怜,不忖冒昧,故敢渎陈鄙见。盖闻婚姻之始,重唐虞完娶于归。人伦之大,故皇后必修乎女顺者,母道也。
以女顺化天下之为妇女者,其道犹母也。且知太上有立德,而皇后治乎阴德,是故妇顺备而后内和理,其家必可长久……
予夫妻沥情恳切冀求令媛同配乙君,姐妹并肩,无分妻妾,若以侧室视之,神灵不佑,可表予衷。昨蒙府允,不我遐弃,订以百年。
唯恐令千金未能取信予之心诚,故修寸楮,仰为尊览,速赐好音,择吉先行纳采,以慰鄙怀。
信中大量使用了《礼记》等古籍里的典故,读起来佶屈聱牙,但很难说真的出自于没什么文化的麦秀英之手,而极有可能是何东授意写的。
一封信,实则反应出这桩婚姻里微妙而真实的三方博弈。
于麦秀英来说,生儿子的大势不可阻挡,自己没有后代,失去了一切地位稳固的基石,与其让其他女人趁虚而入,倒不如选个自己的亲表妹,这几乎是最有利于自己的局面了——即便表妹得势,也不至于把表姐扫地出门吧。
于何东来说,明明垂涎张静蓉的美貌,却施压于麦秀英,让她成为主动提亲的一方,使自己既落个深情的美名,又能顺势抱得美人归。
于张静蓉来说,她原本浪漫恣意,父亲也留下遗言让她“自由选择配偶”,得知母亲要她嫁给何东,据说表现得十分愤怒,埋怨母亲不守信用。
但表姐一句“姐妹并肩,无分妻妾,若以侧室视之,神灵不佑”最终打动了她。混血家庭不易求偶,嫁给首富(那时何东已然发迹)也姑且算是个不错的选择。
于是,张静蓉在 1895年 2月穿上大红大绿的裙褂,坐上了大红花轿,大锣大鼓地嫁进了何家,成为何东的“平妻”。
▲前方两位太太,左边是张静蓉,右边是麦秀英。
“平妻”的重点在“平”字。
当年为什么孟小冬愤而离开梅兰芳,就是因为嫁的时候她以为自己是平妻,谁知道待遇完全不一样。先是婚礼的规模极小,只是几位至亲好友,然后婚后才发现自己别居小院,形如隐居。
梅兰芳是瞒着妻子福芳芝的,公开场合梅兰芳带的也还是福芳芝,而且当梅的养母去世时,梅府连老人的葬礼都不让她进,梅兰芳本人也说”你回去吧“,于是愤尔离开,后来才有了嫁给杜老爷一事。
▲梅兰芳幼年时被自己的父母过继给了大伯家,做大伯家的嗣子。这种身份的人一家两祧的兼祧人是可以娶两个正妻。
▲孟小冬性格要强,眼光又高,两段情感都找的是人中龙凤,但两次都为名份伤透了心。
“平”的意思是平等,也即是说张静蓉不是妾,而是和麦秀英平起平坐的“妻”,八抬大轿娶进门,享受正室的一切威仪和地位,生下的孩子也不是“庶出”,而是“嫡子”。
“平妻”这种称谓,也许只有在香港开埠、华洋融合的特殊时期才会诞生,它一方面昭示着根深蒂固的传统伦理,所谓妻妾有别、嫡庶有别、等级森严。
另一方面,又焕发出一种变通的、灵活的甚至带些幽默感的利己主义,对于首富之家来说,管它什么传统,只要有利于巩固自身利益,什么传统都可以变一变嘛,哪怕一个男人有两位“正室”,哪怕这在历史上绝无仅有。
这无疑也是一种真材实料的商业精神呀!
姐妹共侍一夫的宫斗生活
麦秀英和张静蓉,是表姐和表妹的关系,现在姐妹共侍一夫,而且是地位平等地共侍一夫,这听起来有点乌托邦的意思,但实际操作起来还是蛮难的。
尽管两个人一直到去世都对外展现着一种相敬如宾的礼仪感,好姐姐与好妹妹和谐生活、互敬互爱,但我们扒一扒那些沉寂在故纸堆中的微妙的生活细节,就不难看出,其实两个女人都活得不太开心。
▲从左至右:何艾龄,何锦姿,何绮华,麦秀英,何慧姿,张静蓉。
刚嫁过来时,张静蓉是无可争议的“宠冠后宫”,何东喜欢她,表姐疼爱她,全家上下都盼着她赶紧给老何家生一堆儿子。
她幸福地写道:“家庭意志,亦称相得,尤蒙姑嫜怜爱,不啻所生。”“予自适何门,蒙夫君厚爱,儿女承欢,家庭美满,引为毕生之幸。”(张静蓉著《名山游记》,以下引言同。)
结婚3个月后,何东甚至与张静蓉展开了漫长的“蜜月之旅”,去了上海、日本及美国等地。“是年五月,随夫往沪,漫游扶桑、美利坚诸国,历时九月始归。”
看到表妹如此春风得意,麦秀英其实心里也不舒服的,后来就有样学样,时时要求和何东出国旅游。
巧的是,1900年,张静蓉刚刚生下不久的儿子何世勤不幸夭折,张静蓉极为伤心,但何东与麦秀英却因早前已决定前往美国旅游而不能更改行程,最后如期上船,留下张静蓉一人在家。
那时张静蓉应该患有一定程度的忧郁症,她写了一段极为悲伤忧郁的话:“吾自失爱子,鬱鬱无以为怀,卧病月馀,深恨夫阎摩虐政,夺我宁馨,一霎罡风,使初茁琼芽,横被摧折。天道愦愦,令人愤悒不已。惟时夫子与麦氏表姊,治装游美,舱额早定,程期难展,不得不遂赋骊歌,余登思子之台,更作望夫之石,益增忉怛。”
“余登思子之台,更作望夫之石”,悲戚之情溢于言表,一个产后抑郁、不幸丧子的女人,在“思子”和“望夫”的情绪中备受折磨。
到了 1918年,张静蓉旧病复发,“忽患喉症,势殊危险,缠绵数月,痛苦备尝”。而何东和麦秀英又好巧不巧地要去美国旅游,张静蓉再次写下了“余药碗茶炉,未去袵席,而长亭折柳,又怅别离,此情其何以自遣”的悲伤字句。
还比如,虽然张静蓉和麦秀英是地位平等的妻,可麦秀英膝下无子,所以两人达成协议,张静蓉生出的第一个儿子要交给表姐抚养,这就是何世礼。
▲后排就是何世礼和混血夫人洪奇芬。
▲何世礼9岁那年,父亲在香港山顶何园(又名晚觉园,为何氏私家园林)接待新一任港督麦士礼爵士。总督特别注意到排行老四的何世礼,用英语对何东说:“我感觉到这位小公子似乎与他的兄弟姐妹有些不同。”何东谦恭地笑问有何不同,麦士礼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说何世礼的气质似乎特别优异,他还拉住何世礼的小手,赠以一枚英国金币,问他是否以能随父母入籍大英帝国为荣。小何世礼摇摇头,以华语告之:“我是个中国孩子,这没什么不好。”这回答令充满殖民者优越感的麦士礼有些尴尬,一时竟无言以对。
▲父亲去世以后,何世礼(Robert Ho Shai Lai)将军居住于此,种菜养花,后来是他的女儿何勉君(Ho Min Kwan)居住,2017年,山顶道75号何东花园(Ho Tung Gardens)以51亿港元成交,成为香港住宅市场历来最大宗交易,新主人是重庆富商张松桥。
▲何世礼是何东真正意义上的“长子”,也格外受父亲的宠爱与栽培。后来何世礼做了张学良的部下,抗战结束后,又继承了父亲的巨额遗产,成了《工商日报》的董事长,他去世时持有过百亿身家。
那时,张静蓉刚刚失去了夭折的长子何世勤,第二个儿子又要忍痛交给表姐抚养,母子不能住在一起,生活上也相隔甚远,作为一个母亲,内心的创伤可想而知。
麦秀英和张静蓉,表面上地位平等,而平静的湖面下暗生潮涌。任何事情无法做到绝对平衡,两个人的地位尊卑一直是何家讳莫如深的重大问题。
比如何家的儿女们都要尊称两个女人为妈妈,但叫法也些许不同,他们叫张静蓉“mama”,叫麦秀英“mother”。
在陪伴何东的问题上,两个人都以正妻的身份出席公开活动,只不过,和洋人打交道的时候是麦秀英,和华人打交道的时候是张静蓉。
在英国的报纸中,也时常分不清何东的两位夫人,他们经常称麦秀英为 Lady Ho Tung,何东夫人;而张静蓉则被称为 Miss Clara Ho Tung,被误以为是何东的女儿。
虽然年龄上的差距是造成这种印象的一个原因(张静蓉比较年轻),但不可否认,两个女人的行事做派以及对外树立的权威感是有差别的。
何东也无法在两个老婆之间达到绝对平衡,他能做的,唯有用钱说话。1931年12月何东70大寿,为了感谢两位妻子多年恩情,何东决定给予两位平妻每人10万元,任由她们自由运用。
“人瑞”何东,御妻有道,一时又成为城中佳话。
两位妻子的结局也是极为不同的。
香港沦陷前,张静蓉和何东前往澳门避开了战乱,而麦秀英则为了照看香港的大宅和生意没有走。
结果香港沦陷,麦秀英陷入了极为困难的境地,何东的财产和大宅都被日军夺去,她孤苦无援,子宫肌瘤的旧疾也得不到有效治疗,最后麦秀英死于病痛和战火中。
战争结束后,何东为麦秀英补办了一场风光大葬,各大报纸都详细描述了一个八旬老人的丧妻之痛:何东一直“鹄立孝帏前”,对前来致悼的人士亲自一一答谢,并且“容色沉痛,老泪频挥,悲悼之情,有不能自己者”(《工商日报》, 1938年1月26日)。
何东死后,也选择和麦秀英同葬于香港坟场,平妻张静蓉则一人孤独地葬于昭远坟场。
两位妻子的人生截然不同,但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悲剧色彩,无论如何她们谈不上幸福,只能说那个时代对于女人来说,本就是残忍的。
小妾与情妇的惨淡结局
前文中说了,何东娶了一个小妾周绮文。史料上没有留下周绮文的任何画像及照片,记载中也不多,后人叙述得就更少。
最主要的原因是,周绮文一直游离于何家的主流生活之外。
嫁给何东做小妾之后,周绮文也一直无所出。因为她出身贫寒又没什么靠山,何东并不太重视她(也或许由于麦秀英的施压)。
后来当何东娶了平妻张静蓉并且生下了很多孩子后,周绮文才生了唯一一个女儿何纯姿。只有一个女儿,显然无法和原配及平妻抗衡,周绮文后来就一个人孤独地在某个公寓里生活,何东更很少前往探望,数年之后就去世了。
周绮文留下的女儿何纯姿,后来嫁给了黄金福的儿子黄锡霖,作为大家族里的小女人,她的消息也渐渐地消匿在时代之中。资料显示她有孩子,但是“private”,因此,周绮文的故事,大概也要尘封于历史的长河中。
除了周绮文,何东还有一个情妇,那就是自己的贴身看护朱春兰。
朱春兰生于 1889年 3月 2日,国籍为英国,1941年移居香港,进入何家做看护,就再也没换地方。
朱春兰比周绮文幸运一些,因为她需要照料何东的饮食起居,麦秀英对她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此和何东接触的机会多。
而且朱春兰肚子争气,一举得男,生了一个厉害的儿子何佐芝,就是后来一手创办了香港商业电台的大佬。
▲商业电台成立时。最右是何佐芝
▲俞铮(右)是商业电台副主席,奉何佐芝(右二)为恩师。
▲何佐芝与太太冯月燕。
虽生了儿子,但朱春兰一生无名无分,不是妻也不是妾,去世时的身份证明上仍写着“单身”。
何东对她的态度也很微妙,在遗嘱中是这样说的:“赠予我的私人秘书朱春兰小姐 50, 000元,作为答谢她长久以来的忠诚服务和无私奉献”。
这五万元,就成为了朱春兰的儿子何佐芝的创业基金,他拿着这五万元的遗产,创办了香港商业电台。
何佐芝对香港电视娱乐事业的影响很大,他去世时,何鸿燊说“五叔离世,伤感及可惜”,俞铮说“哀恸莫名,恕不能言”,整个商业电台的台标都变成了黑白色。
因为何佐芝的巨大成就,整个何氏家族不再把他看做私生子,而是真正的何家人。朱春兰也得益于这个儿子,晚年幸福,享了高寿,1991年去世,死于养和医院,享年102岁。
死后的朱春兰更加是“母凭子贵”,她的墓地也位于何氏家族的昭远坟场,位置不但靠近何东长女何锦姿,而且规模亦十分巨大,是一座非常气派的坟墓。
墓碑上刻着“何母朱氏春兰太夫人之墓”,右旁写着“祀男佐芝、孙骥、曾孙志坚敬立”。活着的时候没有名分,死后却从“私家看护‘变成了’何母”,朱春兰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还有一个细节令人心生感慨,每年在在何东忌辰(4月26日)的日子,《南华早报》通常会刊登一些捐款的消息。
有一天,有一个叫“朱春兰( Katie Archee)”的人捐款若干,以此纪念何东爵士,这一举动微小而富有深意,或许,作为一个情妇,是真的对何东倾注了感情吧。
这就是四个女人的故事,她们围绕着同一个男人,各自上演了不同的悲喜。
小妾周绮文和情妇朱春兰的记载不多,我们无缘真正深入地探究她们的个性与心路历程,也无法更深切地得知她们在豪门内的生活到底呈现了怎样的景象。
但是,原配麦秀英和平妻张静蓉,实在是很有趣,她们虽嫁入豪门,又处于“一夫多妻”的禁锢下,可她们都各自活出了很多精彩,可谓是豪门太太的一股清流。
麦秀英,一生无子,但她没有放弃自己,除了经常四处游历,她还热衷于农业,亲手筹建了“东英农圃”,成为了香港地区农业试验的最先进的地方。
农圃之内,除了种植水稻、蔬果,以及饲养鸡、鸭、猪外,还在不同时期试验种植花生、番茄、甘蔗、香菸、茶树及荔枝树等等,而种桑养蚕、抽丝剥茧,更成为农圃一个广为流传的特色。
由于早年的新界大部份地方仍相对落后,亦没有电力供应,麦秀英在东英学圃内自行安装了发电机,并在两座大楼内安装电灯、电风扇及电暖炉等设备,成为当时新界区“一个十分先进的农业实业室”,吸引不少社会知名人士及港英官员前往参观。
——《何家三代妇女传奇》
农圃不仅是农业种植的基地,还成为麦秀英社交、休闲生活的大本营,经常举办足球赛,开设各种运动、绘画、艺术班,甚至定期举行辩论赛,在那个时代无疑是最先锋和超前的符号。
一日,东英农圃举办了一场足球比赛,而麦秀英则在旁“观战”,给同学追追逐逐时的趣怪动作逗得开怀大笑。
之后,一班同学还在综合大楼的绘画室内举行一场别开生面的辩论比赛,然后是一起歌唱和游戏,并在那儿用膳,度过了愉快的一宵,到第二天才依依不舍地离开,返回港岛的居所。
——《何家三代妇女传奇》
而张静蓉就更厉害,首先,她是超级旅游爱好者,而且经常出国,一生游历名山大川,去过很多国家。有一个女儿就是在日本长崎旅游时生的,还取名叫何崎姿。
▲张静蓉和子女们在旅途中。
在十九世纪末,女人是没资格、更没有必要出国增长见识的,而张静蓉得益于自己出生于混血家庭,小时候跟着爸爸到处玩,后来嫁给了何东,更是游历过多个国家。“余幼时随父历长江,比长,从夫赴欧、美、德、法、意、比、葡、日诸国,均留鸿爪。”
然后,她竟然出过书。书名叫《名山游记》,里面除了记载自己游历的山川之美,也传达了自己的人生观和世界观。
在某种程度上,张静蓉算是第一位出书立传、立德立言的女性,在那个年代属于破天荒。
到了晚年,她全身心投入到佛学推广中,创办东莲觉苑,把何东留给她的十万元遗产,也全数用作东莲觉苑的基金。
“予一生笃信佛教,怜念本港无一真正合现代化永久公共育才之宏法机关,并可怜失学青年女子,思设女义学以培植之。“
▲张静蓉遗嘱,她要把所有遗产捐给东莲觉苑。
因为张静蓉在佛学推广中的巨大影响,后人也总以“张莲觉”或者“莲觉居士”来称呼她。
所以,两位女性,即便身不由己地陷入到了豪门一夫多妻的生活中,也凭着体内的能量,散发出坚韧的生命力。她们的一生算不上多么幸福,可也流光溢彩。
何东的故事,讲到这里算是告一段落。百年香港,精彩纷呈,大家族的故事更是犹如翻不完的书,各种故事凌乱散落在字里行间。
好了,可能有读者问,说好的李小龙呢?怎么还不讲?
那么,就下期见咯!
本系列参考资料均来自公开的媒体资料,包括各大报纸杂志以及:
[1]郑宏泰、黄绍伦《何家女子:三代妇女传奇》,三联书店(香港)有限公司,2014年;
[2]梁雄姬《中西融合 罗何锦姿》,三联书店(香港)有限公司,2013年;
[3]郑宏泰、黄绍伦《香港大老——何东》,三联书店(香港)有限公司,2007年;
[4]郑宏泰、黄绍伦《香港将军——何世礼》,三联书店(香港)有限公司,2008年;
[5]何文翔《香港家族史》,香港明报出版社,1992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