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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绪林 | 其实我不热衷政治,只是今夜还是很悲伤
2016-02-20 拾荒记
”我关心政治,但并不热衷政治。“(图片来源于江绪林微博)
在
全世界都在悼念哈珀·李(代表作《杀死一只知更鸟》)和翁贝托·埃科(代表作《玫瑰的名字》)的时候,这也注定2月19日是一个特别的日子。不然,那位曾孤身纪念禁忌之日的勇士又怎会在这样一个日子选择离去。
2月19日晚,华东师范大学政治系青年学者江绪林自缢身亡。最后一刻,他于19:57分在微博发出一张黑白照和一封遗书,遗书中包括对财物、书籍、课程的处置,和有基督教信仰的他与主说的话,遗书最后一条是:“我恐惧,我要喝点白酒。”
微博原文:饶恕我吧,赦免我吧,上主啊,请你开启希望之门;哦,正义…我接受……
2月19日, 19:57
最后的话:
1.借记卡(钱包内)一张,内有106893元,归姐姐江**(记得我还有一个小姐姐)支配。
2.借记卡一张。没有11273元。归姐姐江**支配。(密码皆为******)
3.宿舍抽屉内约1万港币,6百美元,钱包内约4400人民币,供清理费用,虽未必够。
4.余下办公室的一些书籍,一半赠送给胡**同学(请转送几本给朱**等我指导的本科同学),一半请刘*先生处理,谢谢!
5.抱歉本来这学期有4门课要上的,对不起了,或许这个尚未开始就结束的恶果是最小的。
6.没有什么眷恋,(奇怪么?)却沉滞,惧怕;上主啊,赦免我,我原以为总会有些好奇的,但好奇心显然被压抑了。上主啊,我打碎了玩具,你不要责罚我;然而,就是责罚我,也请给我勇气面对未知的一幕。啊,我终于要知道真相了。我不好,我平庸,我德行有亏,洛克的墓志铭都说:“让我犯下的邪恶随着尘土掩埋吧。”(let his vices be burried together)我除了祈祷宽恕,还能做什么呢?请不要看我的罪和错。
7.我谱写不出优雅的乐章,也就不能有期望(指点世界),我不知何为爱的拥抱(已无法体察),如何亲吻和祝福你们以作别!
8.上主啊,愿你开启希望之门。
9.我恐惧,我要喝点白酒。
江绪林
2016年2月19日
许多人还以为这是江绪林的一个玩笑,却不料,竟是事实。这一切都不是毫无兆头的,就在2月19日一整天,江绪林一连发过几条类似的微博:
喜欢香港,以至于我曾心中挑好了一个辞别的地方:长洲岛南端,xavier house背后一处人迹罕至、需穿越危险悬崖才能抵达的一片礁石,面对着海浪的冲刷。之前给施乐会捐出几万元,以冲销处理费用并表歉意。但突然间,香港变得那么焦虑、痛苦,陷身撕裂和冲突;我也不敢想象再能去搅扰,增添她的苦难了。
2月19日,03:11
安安静静地死去还是反击还是偷生?
2月19日, 12:57
无法反击,因为本身没剩下值得捍卫的美好之物,公正主义也没有燃烧我的心灵。太累了。
2月19日, 13:05
对于江绪林的离去,许多网友送上留言:
“
@仝宗锦V:第一次知道江老师是他若干年前六斯前在北大三角地点燃蜡烛,希冀政府民间的和解。之后也时常看到他颇有才华的一些文字。想不到眼下看到了他的亲手绝笔。联系到最近的国家大势,总有好人越来越难的感觉。愿他安息。
@聪仔岂是蓬蒿人:重读《理想国》,希望江绪林先生安息,并得到了自由——“纳粹主义和共产主义等的错误不在于追逐了某种理想或天堂,而在于追逐了错误的理想或以错误的方式追逐了理想。因为某些错谬的理想深深地玷污了人类历史而否定一切高远理想的可欲性是因噎废食。”
@问月生V:1、“哲学家就要哲学地走出来。”对哲学家来说,如果真得出“在某情景中我应该自杀”或“在某情景中我自杀更好”于是自杀,这是哲学式自杀,于他/她自己并无可悲之处。2、对我来说,我会认为哲学从源头上已经阻止了这两类结论。3、“每个人都是生活的奇迹。”一个奇迹走了,生者悲,愿逝者安息
@春日秋Binns:很難接受江緒林先生,作為虔誠的基督徒,會以這種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年屆弱冠,江先生即對追求改變的義舉懷有同情;多年來,徜徉于哲學的世界和神的愛之中,亦不忘以自己為鹽為光,肩起黑暗的閘門。形勢還會壞下去,不知要懷到怎樣的地步,但是沒有料到,在沒有英雄的時代,只是做一個人也如此艱難。
@Aracduan:用世俗的眼光是不会明白他的,世上的芸芸众生埋头于生活,而生命的追求是什么?也许死亡并不是生命的终结。而我还只拥有现在,但我想世人不会忘记你做过的一切……谢谢你作出的努力
@南中医雅清书社官微:假如一间铁屋子,是绝无窗户而万难破毁的,里面有许多熟睡的人们,不久都要闷死了,然而是从昏睡入死灭,并不感到就死的悲哀。现在你大嚷起来,惊起了较为清醒的几个人,使这不幸的少数者来受无可挽救的临终的苦楚,你倒以为对得起他们么?” ——鲁迅《呐喊》序言 江老师走好。
@李军林导演:写了长长的一段文字,我又删除了。思想的人是绝望的,猪却是幸福的。
@单兵-Dan:仿佛就在刹那,实实在在地洞察到一切都在暗中被掌控着、被监视着、被强迫着;而更绝望的是,那些平日也不乏各种人性美丽和光彩的人们(同事、学生、路人甲)也默默地或淡然地甚至主动地配合着这一幕。
最后,奉上一篇江绪林先生的文章以示悼念。
其实我不热衷政治,只是今夜还是很悲伤
by江绪林
保松兄传来林达的文字“2011岁末的提醒”。林达提到作为一介书生的余杰遭受到暴力残酷的辗压。读后不禁十分悲伤而又无法自控的抑郁。类似的情绪上一次要回溯到十月底人大代表选举的时候:仿佛就在刹那,实实在在地洞察到一切都在暗中被掌控着、被监视着、被强迫着;而更绝望的是,那些平日也不乏各种人性美丽和光彩的人们(同事、学生、路人甲)也默默地或淡然地甚至主动地配合着这一幕。
我关心政治,但并不热衷政治。或许是因为孱弱的体质和沉静内省的人格类型的缘故,我对曾经极为熟悉的许志永和郭玉闪(还记得与玉闪在宿舍和静园草坪上讨论的日子)这些年来一直走钢丝地行走在公民维权之路上并有所作为深感敬佩,却总觉得那不是我的事:我只关心自己,灵魂的拯救也好,安妥也好,就像某些西式小说里面出现的小怪人,“他照看着自己孱弱的、磕磕碰碰的肉身或灵魂,仿佛风中的蜡烛一样随时会被风吹熄了似的”。别的事,自由、摄影、美国偶像中Archuleta演绎的Imagine、上帝、美丽的女孩、哈尔的移动城堡里美丽的风景,都可以感动我,却未必成就一生的委身和忠诚。
当然这一切也逐渐获得了理性的支撑,随着岁月渐长以至于能设想自己的死亡和坟墓后,更是如此。完全可以能够不乏快乐地生活在一个充满政治不义和迫害的国度,并不需要委身正义:保持理性和清醒的认知,偶尔也帮帮手做点正义的事就好了。
美好的生活可以是无涉正义的:海子在八九年春天以自己浪漫的死亡诠释了他的正义无涉,他说:“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而且在那些为自由和正义而备受煎熬的人的面庞也未必代表着美好的未来。就拿我最尊敬的晓波老师来说,他说,他心中没有仇恨,只有深深的爱。但那种经历了炼狱的爱,与仇恨一样,也有一种灼人的品质,与优雅或性感的爱截然不同,而我们普通人是天然亲近后者的。
还有更积极的理由让我或我们在不义的国度里处之泰然。实现了自由民主又如何?能消除我们人生的苦难、愚昧和平庸,能满足我们的渴望和幸福么?我不是要否定自由和民主的价值,而是让自己淡定:不能把人生的一切希望寄托在政治上,尤其是当下的政治变迁上。苏东剧变后,自由和民主胜利之日到来的时候,也就是那些民主活动家所最珍视的理想变得毫不相干之日。东欧的Michnik在一九九一年说:“像我这样的人参与政治的日子已经到了尽头…今天的政治已经标准化了,对于那些不把政治看作游戏而当作对捍卫基本价值的方式的人来说,已经没有多少空间了。”
这样说似乎有点犬儒了,其实不然。意思只是让自己在缺少自由和民主的国度也能淡定。并且,就是在一个缺乏正义的国度,个体仍然可以努力维系个体的尊严,使得自己配得上一个正义国度(将到来的或乌托邦式的),做一个好的学者、一个出色的市民,一个有品位的人。就自己而言,也能在书籍中找到自己的乐趣: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理解那些伟大的人物在人类复杂状况中对人类知性、美好生活及其限度、生命意义的探讨并予以汲取和实践,是一件何其美妙的事情。
写到这里我已经不悲伤了,很淡定了。可是促动我写的分明是刹那的悲伤和无奈。那是余杰的遭遇引起的。我没有遭遇过余杰,虽然通过很多次电邮。其实可能常常擦肩而过只是不认识,他高我两届,住47楼一单元,我住47楼三单元,都在农园食堂吃饭。那时他很有名气的自由派作家。他还在文章中提及我去为六四点蜡烛的事情。他毕业后与现代文学馆的签约被当局撕毁,他发了篇告白文书后就彻底成了体制外的异议人士了。06年在香港本来通电邮,他打算见一面的,但他那时突然成了著名的基督徒,还写了本很文雅的《香草山》,大概是解读《旧约.雅歌》,还跑到白宫去见布什总统。而那时候我正在反出基督教,觉得基督徒基本上等于伪君子,就有意避开了他在浸会的讲座。….但现在读到他遭受迫害,却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林达说:“不介入现实政治的人,在某种情况下都会无法置身事外。这只是人之常情。”,我努力地避开政治,只是有时候政治犹如癫痫一样偶尔或发作,让人无法置身事外。
订了张票,期望寒假赶紧结束,我好去泰国马来西亚新加坡等地走走旅游一下,暂时回避一下上海彻骨冰冷的冬天和内地让人窒息的空气。
(2011年末发布在共识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