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钱先生的眼睛已渐渐不能看书了。和钱先生真正谈得上话以后,虽然时时感到他自然具有的尊严,也感到一种宽容和温熙,也许我没有历史学问的背景,也就不知道什么是不能越过的界限。当他问我坊间有什么新书时,我有时会以我外文系的知识,冒冒失失、糊里糊涂地不仅带给他馆里出的书,也买些坊间话题论着,如柏杨的书,送给他……我回台大之后,也常与他谈到我用作教材的一些书,譬如最早先用《美丽新世界》、《一九八四》和《黑暗之心》英文本时学生的反应,谈得最多的是《寂寞的追寻》(The Pursuit of Loneliness, Philip Slate, 1970,中译者陈大安,台北黎明公司出版,1979年)。对于追寻寂寞这种文化现象,钱先生感到相当有趣(他“有趣”的无锡发音至今难忘)。其实,在 1983年他亲自赠我的《八十忆双亲与师友杂忆》书中,钱先生回忆他一生重要着作多在园林独处的寂寞中构思完成,尤其详述任教于抗战初迁昆明之西南联大时,在云南宜良北山岩泉下寺中,独居小楼一年,“寂寞不耐亦得耐”,完成《国史大纲》,七十年来此书仍是许多人必读之书。只是他那种中式文人之寂寞和西方社会意义的孤独,情境大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