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我在家里整理东西。发现一本词汇书里夹着一张画，是花仙子。这幅水彩画，是高中时期一个男生送给我的。那时他坐在我前排。其实他个子比我高挺多，只是他父母要求他跟我坐得近一点，老师也想把他看牢一点，所以他坐第一排。这个男生，体育非常好，是田径队的短跑台柱子。从天分来说他一样也不缺：初中时候，数学名列前茅；霹雳舞、太空步样样拿得出，体育更是不用说。他跟我关系很好，只是因为我喜欢的一张花仙子粘纸被滴了墨水，他画了一张几乎一模一样的送给我，也就是我发现的那一张水彩画。但是，他是“差生”。我考上大学之后，他什么也没考上。后来跟着道上的兄弟混，在我大二的时候，他去坐牢了。大约我研究生快毕业的时候，他被释放了。自大学之后，我跟他从未谋面，所有他的消息都是经由他父亲传到我母亲那里。前年的时候，知道他有孩子了。他回了老家，一个风光优美的二线城市。据说他释放之后学了厨师，后来单干，现在已经开了三家连锁。他父母因为他踏上歧路而离婚，因为他重整河山而复婚。

另外一个差生，就是我的弟弟。我不知道他有我这样的姐姐是幸运还是不幸。他发育比我晚，因为我的某些方面的早慧，我父母对他的早期教育不是很有耐心。在他的学生生涯中，我一直是他的榜样，也一直是他头顶挥之不去的阴影。在他的青春期，我离开家去读书。他失去了玩伴，也更加孤独。对父母管教的逆反，使得他经常有过激行为。在高考的那三天，仍旧打牌打到下半夜。凭借着他不错的语文分数，他还算读了一个委培大专。二十岁就离开父母，怀揣着一千元钱离开家跟兄弟去闯世界。苏浙皖都工作过。十年弹指间，在而立之年，通过自己积累的人脉和工作经验，成为上海一家著名企业的中层管理人员，并在上海买房安家。

我自己本身也是个叛逆心理很强的人，游走于差生和优等生之间。跟差生的交往越多，我越对这个群体中的人感到亲切、同情甚至敬重。他们是一群在某个时间段长坏了的孩子，但是他们在社会的偏见下的挣扎、不屈和奋斗，几乎可以写成一本传奇。如果不是我曾经近距离帮助弟弟渡过一段沉沦的时光，他没有跟我详细讲过他的经历和内心，我永远不会知道这个他的成长有如<Once upon at time in America>中的Noodles。我也想把他的故事写成小说，但是还没有那个精力。小说写不成，还是写来作为教育的参考吧。

[ 本帖最后由 水之形 于 2010-1-22 14:29 编辑 ].

呵呵，上面几个妈妈，多谢关注，恕不一一回复。

我想讲什么，看着看着就会知道。有空再写，希望对大家有帮助。

[ 本帖最后由 水之形 于 2010-1-13 18:38 编辑 ].

先说说我这个老同学吧，姑且叫他L。L的家庭背景是有点复杂的。父亲是部队里的干部，母亲是老大学生，他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哥哥。我跟他父亲比较熟，跟他母亲几乎没说过话。他母亲是个刻板严肃的人，年龄很大了才有的他，对他要求很严格。跟他父亲熟的原因是他父亲经常到我家来询问L在学校的情况，并希望我能帮助L。他那个哥哥在我们学校学习不错，考上了本科。大家已经知道这大概是我们学校第一名的水平。他妈妈自然要求他不能差似他哥哥。但是他母亲的管教方式是有问题的。

        受过他父亲的若干次托付，我有一次跟他还真谈了把心。说是谈心，不如说是告密。我告诉他他的父母怀疑他有多动症，是不是需要看医生。他当场就笑了，跟我说：“你不知道我妈有多烦！我心里烦还不能动动啊？”我劝他看在他父母年龄都很大的份上，不要刻意制造麻烦让他们操心。他跟我说他一进家门就准备接受轰炸和看管，他也不想制造麻烦。谈心的效果自然是没达到他父母的期望，不过我算完成了任务。

        在我的眼里，L是一个单纯、有个性，同时也比较豁达的人。L很聪明，几何学得相当好。我认为他具备学好理化的天赋，因为他的逻辑和记忆都很优秀。他只是通过厌学的方式来表达他的反抗。.

在我的眼里，L是一个单纯、有个性，同时也比较豁达的人。L很聪明，几何学得相当好。我认为他具备学好理化的天赋，因为他的逻辑和记忆都很优秀。他只是通过厌学的方式来表达他的反抗。

        他坐在我前排，我的同桌知道他挺随和，有时作弄他。比如把一张粘纸，揭掉底层，反面朝上放在他凳子上。等他把粘画坐在屁股上再满操场跑时，大家就哈哈笑。某些时候，该我或者我同桌值日，故意等到他来。他总是上课铃快停了才奔进教室，屁股还没坐稳，就被我同桌打发了去擦黑板，并告知该他值日。类似这种作弄很多，他根本不在意。有时他还会更加搞怪逗我们疯笑。他很满意他能让我们笑，而并不在意自己是否出丑。恰恰是他这份豁达，让老师都觉得他还是挺可爱一个孩子。某一次，班上考试考得不好。老师进教室，放下讲义，准备开始训话。开篇一句就是：你们自己觉得自己考得怎么样？他在地下高声唱道：“一塌糊涂。”老师问：“L，你倒是有自知之明嘛，你说说你自己感觉怎么样？”他诚恳地说；“数学烤焦了，英语泡汤了，语文彻底砸锅了。”老师不禁觉得好笑，问：“哦，心里有数啊？”他很认真地说：“不是，老师。你刚才把讲义扔在台子上，刮来一股风把我头皮都吹凉了。”

        如果仅仅是会解嘲，老师并不会认可他。L是个很有集体荣誉感，同时也很热衷于公益劳动的人。每次劳动，他都很积极。老师也喜欢叫他：“L，过来，这活你干。你妈说你喜欢动，不动就痒，你这里多动动。”他笑嘻嘻地把事情都做了，从来不觉得老师欺侮他。体育比赛，那是他的特长。在运动会上，我看到他的英姿，感觉到他内心的激情和必胜的决心。战场不属于我，我只能当拥军专业户。抱抱衣服、拉拉线，写写夺冠报导，那是我的活儿。在课外活动的时候，他发动大家打球，那是不遗余力。我完全没有体育细胞，打篮球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他组织女同学打球，力邀我参加。我推托我的衣服颜色浅，容易弄脏，就算了吧。他立马脱下他藏青色的外套递给我，说：“穿上，过来打！”就这么我就被他拎去训练投篮了。打那儿以后，哪个女同学穿的衣服颜色浅，就大叫：“L，过来，把你外套给我穿一下。”但凡那天要打球，L总会自觉的穿上他那件藏青色的外套。其他男生就没他那么好说话。.

L对于他感兴趣的事情，是很有毅力的。有一年冬天，他迷上了霹雳舞。他每天放学后都要约几个哥们一起练。有的时候他嫌值日生扫地太慢，就帮着一起干完。然后搬开课桌，就在教室里练。课间去上厕所的路上也不忘走走太空步。就这么每天搬桌椅、重新排桌椅，他坚持了一个冬天。他的霹雳舞也是班级联欢会上的压轴戏。他爹告诉我他戴着霹雳舞的手套，睡觉都不摘。

随着高考的临近，他终于跟他妈闹崩了，不肯回家，要把铺盖搬到教室里来，还跟我们说不用值日了，他每天都在教室。这件事情自然没有长久。他爸又找到我家来要我劝他。我那个晕，不晓得他爸怎么就觉得我能劝动他儿子。最后老师出面调解他们母子关系。写到这里，我不禁想：严肃认真是好事情，活泼好动也是好事情，不过碰在一起就不那么美妙了，比如这娘儿俩。具体怎么闹崩我不清楚，不过用脚指头都能想得出来个大概。不就是高考临近了，严肃认真的妈看不惯活泼好动的儿子，口不择言，伤了自尊，导致战争升级。这真是一个失策，当时里考试不过三个多月，L彻底罢工。他把跟父母对抗当作了拓展他的人生的第一步。

这种反抗，当然是惨烈的。以L的水平，最后三个月用用功，还是可以考上大专。但是他选择了什么也不干。考后再也没见到L。据说他不出门，也不理他父母。高考的失败，对L最大的打击是他失去了他的集体。没有一个新的集体容纳他，而他又是那么需要有个集体来接受他的情感。从此他开始了道上混的日子。

L对朋友很忠诚，读书的时候，我从来没有听过他说过哪个同学的不好，从来没有听说过他不够朋友的事情。这是他的优点，但年少的他也是因为这个进了监狱。由于跟父母的感情不够好，他的情感寄托重心在他的家庭之外。因为他心地纯良，三教九流，来跟他交朋友的他都不拒。但是他还没有很好的鉴别能力。因为朋友的犯罪，他的江湖义气使得他也进了监狱。不过这些都是双刃剑，看怎么用，江湖义气用得好可以成大事。后来他是怎么东山再起的，其中细节我了解不多。但是我认为他心地纯正、善于自嘲、肯吃亏、肯吃苦以及他对朋友的忠义，都会让他有路可走。他跟父母情感不够好，使得他大量的时间花在外面跟朋友的相处之上。在道上混，大亏吃过，小亏不断，三教九流都见过，怎么跟人相处倒是无师自通了。.

呵呵，干完事回来一看还挺多回复。蛮好，既然有人感兴趣，我就继续写。

下面要写我弟弟了。我弟弟的事迹光写梗概说不定就要一个月时间。因为他是我的手足，我对他太了解了。很多生活中的细节，我都记得很清楚，回首往事的时候，发现所有这些细节，成就了现在的他。

前面有妈妈说看了我同学的成长感到心酸，那么看到我弟弟的成长就准备好纸巾吧。之所以想把我弟弟的事情写详细一点，一来是了解他整个成长脉络，二来我认为他是一类“差生”的典型。不过这个故事里不只是无言的心痛，还有令人感慨的激昂。一个男孩成长为一个合格的男人，虽然道路是曲折的，但是那是生命激越的乐章，是催人奋发的。

当然，这个故事里不可避免地会多次提到我自己。如果是写小说来表达，就可以有一种叙事的距离感，读起来更舒服。不过那要设计好框架和角度，我目前没有这个空，大家将就着看吧。.

提笔写的时候，仿佛回到幼年，写命题作文《我的弟弟》。我小学的时候还真写过这么一篇作文，结果给打回来重写。是该打回来重写，那篇文章很糟糕。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当姐姐。

        我是他的姐姐，是他生命里有着血缘关系的朋友，也是他与生俱来的对头。年幼的时候，他有我这么个姐姐，不是多幸福的事情。

        他和我出身同一个家庭，却完全不一样，从外表到性格。他刚来到我们家的时候，是很受欢迎的一个小男婴。他出生那天我还记得，是个晴朗的上午。因为眉目如画，小时候挺讨人喜欢。那时我在外公那里，他跟着父母，我跟他井水不犯河水。需要说明的一点是，我的外公是个很奇怪的老头，他重女轻男。他这个脾气也传给了我妈。我妈后来不让我干一点家务，但经常打发我弟弟干活。她的一句口头禅就是：“不能把男孩子给惯坏了。”恰恰是这种“歧视”，给了我弟弟以后自立的一个基本素质：勤劳。我的外公，是个技术能手，八级工。但他为了带我就申请退休回家了。因为我小时候话语不多（估计是体力不够好，说话觉得费力气），很爱干净，从不尿床，老头把我看得跟眼珠子一样珍贵。而我的弟弟，他就没有这份幸运了，他永远尿床，一直尿到小学高年级。在他一两岁的时候，大家还无所谓。年纪稍长，大人就开始抱怨他为什么老是尿床。男孩子的幼年，因为神经系统发育晚，免疫系统发育晚，大多数比女孩子要显得麻烦一些。所以，做男孩的父母，一定要更多一份耐心。弟弟不仅尿床，而且还过敏。父母把他放在外公外婆家的时候，他对外公家的漆具过敏，长了一身的疮。漂亮的小伙子变了样，身上上药的地方贴了纱布，他却口齿不清地炫耀自己是“八路军伤病员”。.

这些都不足以压抑他的生长，但是我开始展现自己比较突出的一面了。从此弟弟就生活在我的阴影之下。我四岁时被父母接回去之后，自己会了加减和退位，这他们发现我在数学方面早慧。我父母一开始并没有准备生个早慧的孩子。但我对数字的敏感性体现的时候，他们激动不已。可惜的是弟弟不但不早慧，而且还略显迟钝。他到快三周岁才会说一个“爸”字，不会叫“妈妈”。之前我妈妈带他看医生，以为他是个哑巴。医生对妈妈说：“你看你这个孩子，眼睛这么机灵，也不象是哑巴。”他们虽然对于男孩发育晚一点有所准备，但是没想到弟弟在6岁的时候仍旧没有清晰的数的概念，无论是逻辑还是抽象，弟弟都显得比我迟钝很多。他永远只对打仗感兴趣。头上戴着柳条圈，腰里别着枪，手里拿把大刀片子，这就是他当年的形象。如果大家对自己小时候有印象的话，还可以记得当年对于一个孩子是否聪明的判断，是以他对数字的敏感度来衡量的。从此，父母的心里逐渐有了二宝不如大宝聪明的印象。

        写到这里我不禁感叹，如果他是老大，我是老二，也许他的人生轨迹将是另一种形状。对于男孩子，或者一些数字方面不敏感的女孩子，不能以他们学龄前的表现来断定他们在数学方面的天赋。我的爱人，学龄前的迟钝比起我弟弟，可以算是难兄难弟。我公公跟我说他为了教我爱人数数，急得汗淌。而我爱人，吃了毛栗子，照样不开窍。幸好他没有一个比他显得更能的姐姐或者哥哥，幸好我的婆婆以“养猪”的方式养小孩，幸好我公公敲了几次毛栗子就没空没兴趣再管他，才使得他的智力从容发育。恰恰是这种被忽略，他得以最终展示自己在数理方面的天赋，以特等奖学金的水平进入我的大学。但是我弟弟就没这么幸运了，因为他有个近距离的参照物，显得他十分地笨拙。.

我和他的性格也很不一样。我很早就有自我的意识，认为我和大人一样是平等的。如果我做错了一件事，在我刚上小学的时候，别人就不可以用武力来屈服我的内心。弟弟则是懵懵懂懂，而且显得胆子比较小。我父母责骂我的时候，我一定是以沉默对抗到底，决不认错。哪怕激起他们的怒火而挨打，我也不会认错，除非他们肯好好讲道理。弟弟不是，父母一骂我，他就先投降了，立马表忠心，说自己听话。我那时很看不上他，觉得他没志气。上了初中，我比较会说话。跟弟弟吵架，从来就是我把他说得哑口无言。如果我再说几句存心气他的话，他不但说不出话来，还会吧嗒吧嗒掉眼泪。我就更加觉得他没志气了，更加看不上他。这个小朋友一门心思热爱打仗，爱到忘记吃。父母每年秋天都会买一大柳条筐苹果或者桔子。我对吃很上心的，时不时地去摸两个吃。弟弟不会记得，他想起去吃的时候，冬天都快过完了，只剩下几个歪瓜劣枣了，年年如此。这件事对我妈妈触动很大，她觉得弟弟连给自己争点吃的能力都没有，她很忧虑。加上弟弟幼年的性格比我软弱很多，她总是跟我说：“大宝啊，你弟弟以后是个老实人，可怜人，以后要被人欺负的。就算有人欺负他，他也不知道怎么办呢！你长大了，我们要是都不在了，要记得照顾他。”她这话老是跟我说，她很忧虑。我父亲也一再跟我说手足之情不可忘，一定要记得照顾这个可怜的小男孩。

        回想当年那个跟在我后面的可怜的、没主见的小男孩，怎么会想到他长大之后能够做到令我自叹弗如的仁义智勇？但是人是会一步一步长成的，正如毛毛虫可以变蝴蝶，鼻涕虫也可以变成帅哥。

[ 本帖最后由 水之形 于 2010-1-14 22:49 编辑 ].

是的，所以不要做伤害性的比较。

但是我和弟弟在一个家里，就算我父母不比较，老师、同学、亲戚朋友都是会比较的，这种影响，他无法逃脱。这就是命。.

为什么要迷茫？

我写这个帖子，不是为了夸一个、打一个。优等生已经有了良好的学习习惯、学习能力，如果能正确地看待自己，看待那些学习上不如自己的同学，并从他们身上吸取养分，不是如虎添翼嘛？差生没什么丢脸的，优等生也没什么丢脸的。唯有思维狭隘、不能平等地看待他人的人，值得警醒。

因为学习不如意的孩子是大多数，但是一个教育者不应该抛弃这大多数。这大多数孩子当中，又有大多数是有着不同的其他方面的才能和天赋。我写这个帖子，是想让这些孩子的父母更耐心一点，更宽宏一点，让自己的孩子从容长成他应该长成的样子。.

鼻涕虫最终变成帅哥，但是这条路很漫长，漫长到磨损了父母的耐心。转眼老弟上学了。和我写一手好看的仿宋体相比，他的字惨不忍睹。他上学后，有一天学会了写“8”，他那个高兴啊，那着粉笔在走廊地上、家里厨房墙上到处乱写。他是怎么写数字“8”呢？他先写一个“2”，然后再拉一斜线。我爹妈看了直摇头。

        但是弟弟一路都在展现他的特点，只是这些特点，都没有引起重视。在他上幼儿园的时候，我有时放学会去接他回家。他很喜欢我去接他。幼儿园里每天下午发点心，他会悄悄藏起一块饼干，等我来的时候，给我吃。我不是天天去接他，如果那天我没去，他就忘记裤子口袋里的饼干了。回家后跟小兄弟疯玩，那块饼干就会变成齑粉。弄到床上，妈妈就会讲他。多年以后，我看到他宁可自己挨饿也要养活他那些穷兄弟们，也许他在分我饼干的时候就表明了他仁爱的特质。

        等他会认字了，他展现了他另外一个特质，那就是专注地阅读。他到中学之后，阅读的速度超过我，这跟他幼年时自发地专注阅读有关。我家有很多书，当年那些著名的连环画，我家都有成套。我很爱惜书，看过的书都象新的。同学来借书，我会记录，不会弄丢书。弟弟爱读书，却不爱惜书。他仁爱宽宏的本质，使得他不会拒绝任何来借书的人。那些书终于破破烂烂，七零八落。我父亲非常生气他不爱惜书，几次打他，但是没有悔改。

        弟弟幼年时阅读的专注性是非常难得的，他会忘记吃。一次我们一个朋友家作客，出门前叫他，没有人应。其实他那时正专注地坐在大橱边上看书。大橱遮住了幼小的他。我们以为他又出去打仗了或者自己已经跑到那个朋友家里了，就锁门走了。到了朋友家，才发现不见人影。回家再找，小朋友竟然不知道我们离开了家，仍旧在看书。.

我跟他吵架、挖苦他，他不长记性的。这一点让我妈很忧虑。她觉得怎么养了个没心没肺的二宝，她担心二宝长大之后被其他人欺侮也不长记性。大宝刚刚挖苦他掉眼泪，下午又去找大宝玩。大宝不乐意，二宝还要求大宝。不知该怎么评价弟弟的这个特质。二宝的记性不是不好，而是二宝大概认为受点委屈没啥。弟弟的这个特质使得他在社会上混受过骗，但是仍旧是利大于弊。他的宽宏使得他一路结交朋友。

        但是仁爱也好、宽宏也好、专注也好，在学生时代都不如分数能激起他人的尊敬。弟弟一直这样灰不溜秋地成长着。在他的小学阶段，妈妈对他数学方面的要求松一点，认为他天生不如我，不必强逼。爸爸在语文方面的教育，基本套用对我的做法。只是妈妈一再提醒爸爸二宝比大宝笨多了，爸爸在进度上对他的要求没那么快，但是背诵量是差不多的。其实弟弟记忆力超好，他对他完全不能理解的东西也能很快记住，这一点我是在他高中时期发现的。他高中时期，我暑假里督促他背诵英语课文。他听我读个几遍，就会背。但是他英语非常差，那课文里讲了什么，那些单词的含义他几乎不知道，但他能记住发音顺序。他最终完成了和我相同分量的背诵。这一点，我们在成年之后反思父母的教育的时候，都一致承认父亲的手段是粗暴的，我们不能学。但是他让我们背诵的东西，在我们各自的领域都是至关重要的。弟弟成年后在获得一个销售员的职位的时候，每周都写小结。写出来的报告都让领导满意，成为他加分的重要因素。

        在背诵的同时，爸爸认为他这个笨蛋需要看一点浅的、可读性强的书，没有象对我那样要求我去读名著。他给弟弟选了一本书——《侠客行》。这本书从此决定了弟弟的阅读范围，也给父亲带来了无尽的烦恼。

[ 本帖最后由 水之形 于 2010-1-15 15:20 编辑 ].

多谢关注，欢迎讨论。
你那个帖子很好，只是我段时间忙，只能趁女儿睡着了赶着写点，来不及回复，见谅！.

武侠书的离奇、浪漫，一下子就吸引了弟弟。他看完《侠客行》之后，爸爸还给他借了《射雕》和一部梁羽生的作品。但他看得飞快，而且记得牢。爸爸意识到这个傻乎乎的二宝其实看书比大宝快，决心引他看经典，不再提供武侠书。但是二宝有他自己的选择，他开始跟同学交换武侠书看。妈妈开始埋怨爸爸给他看武侠书，爸爸就开始围剿书的来源，发现一本，就要他立即还回去。他们开始斗智斗勇，弟弟把书放在锅台底下、雨靴里面。小时候受过《地雷战》、《地道战》的教育，这种技能他是无师自通。

        他太痴迷武侠书了，只要他能弄来的，不管好坏，他一律看过。截止到他初中二年级，他大约读了一百多部武侠书。痴迷的结果就是上课看武侠书被老师发现，屡教不改，告上门来，一顿痛打，然后依然故我。初二的课程比较多，他的成绩明显下滑，尤其英语，开始挂红灯。我父母很着急，但是我那年高考，还没啥心思整治他。

        等我考完了，离开家了，弟弟到了发育的年龄。武侠书给了他各方面的启蒙：人生和爱情。好在他看书之前就背过一些经典文章，有一定的分拣能力。后来他只看金庸的书，反复看，很多片段都会背，这奠定了他的世界观。我爹妈这时候发现二宝开始变了，不再傻乎乎，不再一骂就投降，二宝开始反抗，比大宝有过之而无不及。

        大二寒假，二宝高一。我妈让我督导二宝。我开始审查他的讲义，陪太子读书。二宝跟我的感情一直很好，虽然我一直不怎么瞧得上他。家里有啥好吃的，二宝总是跟妈妈说留着等姐姐回来一起吃。我那时还喜欢看《圣斗士》，二宝早早地找兄弟们借好全套给我看。其实这个时候我们就该发现二宝蛮有“路子”的。我中学时还是个五谷不分的人，二宝因为喜欢参加班级野餐，央求爸爸教会了他烧菜。平时节假日，父母外出，都是二宝照顾我。他初中开始跟父母斗智斗勇的时候，我也是处于反叛期，我俩经常制定攻守同盟。我爹妈大概发现了我们的情感很好，于是想出了这个“以盗制盗”的办法。

        处于对二宝的同情，我守着他做完作业，开始跟他聊天。多年之后，我喜欢跟调皮捣蛋的学生谈心，大概也是拜二宝所赐。二宝是我的第一个学生。这一谈不要紧，二宝说出的话简直让我晕过去。我说：“这些题你不是都会做嘛！赶紧做完了，省得妈唠叨。”二宝蔫蔫地说：“没心思。”我追问下去，二宝来了一句：“姐，你知道什么是失恋嘛？”我立马＠＃％＃￥＾￥＆＾％＆，不省人事，呵呵。.

正解！每个孩子都是一本书。开头乏味的，也许中间会有惊喜，耐心地让时间一页一页地打开他。

现在有空了，接着写.

这个问题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在我以前谈文化学习的帖子里不止一次地提过。

我弟弟和我背诵的内容稍有不同，他背的韵文多一点，散文少一点。原因是我爹觉得他笨，怕那些散文会让他觉得太难。
韵文背诵：《历代诗歌选集》、《唐诗选析》、《千家诗》这三本是全部背诵。另外还背过一本宋词。

散文背诵：他没有象我一样系统地学习王力编的《古代汉语》，而是我父亲从《文选》、《古文观止》以及《成语故事》里选的一些文章。最后大致的量跟我背诵的差不多。

年代久远，有些书名可能稍微有些出入。.

其实也没什么奇怪的，弟弟长大了，一种少年的英气已经显现，他本来就长得蛮好看的，自然会去恋爱。就连我爱人，这个优中之优的学生，在高一也开始跟女同学眉目传情了。只是二宝小时候给我的印象太深了，还把他当作那个听两句重话就哭鼻子的软蛋，所以听到他恋爱我很惊讶。我保守了他的这个秘密，还是叮嘱他要好好学习。我跟他说其实高中东西不多的，拼个年把，没问题的。但是弟弟在成长的过程中已经接受了太多负面信息，他说：“我不是你，我考不过你。”我给他鼓了劲，那段时间他还真的有点豪情，想好好地把学习抓一抓。但是我很快就回校了，他又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或许在今天，通讯发达的情况下，我会影响一点他的青春。但是那时联系实在是太困难了。

        不久，他的恋爱被父母发现了，那个女孩子还很愿意借给弟弟武侠书以及日本动漫书。这让我父母不能容忍。爸爸跑到学校里探望我的时候还怒气冲冲地跟我说：“二宝不要好了。都什么时候了，他也不看看自己的基础！他还跟人家小姑娘七搭八搭，他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样子！以后就他那个样子，哪个女孩子愿意跟他？”我父亲生气，那是很吓人的。成年后，我跟弟弟一起谈及父亲，说幸亏我俩一来不笨，二来不胆小，要不然早就被他打傻了。我父亲没有耐心的，虽然身在千里之外，我可以想见二宝的处境有多么恶劣。那几年，家里事情也多，伯伯和外婆相继病重，直至过世。父母对伯父和外婆分别投入了很大精力，对二宝的关心就少了。我的成绩最差的时候，在班上仍然是前三名。就这样，因为倔强还挨过打。弟弟已经十名开外，父亲对他的体罚那是不用多想的了。有的时候，父母从医院赶回家，翻翻儿子的书包，只要发现什么小姑娘的来信、武侠书或者分数差的卷子，也没什么好说的，劈头就是一顿打。有的时候，我那严厉的老妈都看不过去，怪父亲下手太重。父亲放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养不教，父之过。一天做他父亲，我就要管他。打到我打不动为止。”二宝那颗心终于被打到了街头。

        高晓松有一首歌，唱的是青春的孤独：在大街上、琴弦上孤独地成长。我的弟弟，他终于混在街头。我的成长，虽然也有过很多的叛逆，但是仍旧算是学院派，二宝在十四岁之后就是标准的街头派。他没有琴，也不通音律。他在街头成长，在武侠书里成长。滋润他的心灵的，是他那些被老师和父母称之为“乌合之众”的小兄弟的友情。当然，伤害他的也来自同一拨人。二宝学会了抽烟、看禁碟、和打架。父亲家族那股子刻在基因里的蛮劲倒是在他身上苏醒了，在他血管里冲突、奔流。.

二宝高中的时候学会了一切可玩的东西：牌、麻将、旱冰。足球和游泳他在初中就很喜爱。家里待不下去，他就泡在球场上、游泳池里、旱冰场上。他在那些地方寻求激情和友情。几乎和他成长经历相近的孩子都是这样，一旦在家里得不到理解，情感的重心随即就外移。有很多父母问我自己的孩子跟自己没话，跟外面的人倒是话很多。我的反应就是：孩子在家里找不到温暖，找不到尊重和信任。不要以为孩子没有情感，孩子的情感是很丰富的，尤其是青春期。很多家长以为自己孩子皮厚就可以说重话，父母的每一句话都刻在他们心上。因为父母是孩子最亲的人，再没心没肺的人，怎么会对自己父母的话不再意呢？除非没有感情。但是正因为父子情深，父子之间往往互相伤害最深。自二宝学会跟人打架之后，父亲经常教训他的话就是：“你看看你！你跟你姐是一个妈生的。以后你姐是高知，你呢？你要去坐牢的！别看你姐好像现在跟你挺好，以后你们是两个圈子的人，你姐想跟你说话都说不上。”“坐牢”这个词是很刺耳的，我的那个同学已经去坐牢了，他爹妈在路上都感觉抬不起头。二宝也是大概知道坐牢是怎么回事，父亲这样说他，非常伤他的自尊。教训的结果不是浪子回头，而是划下了更深的鸿沟。

        二宝高二暑假，我回家。二宝在球场上玩得满头大汗回来。他看到我非常非常高兴，一把抱住我，把我拎起来转了一个圈。我这才发现二宝长得比我高多了，力气也大多了，真是个男子汉的身坯。我爹劈头来一句：“你高兴哦。你们从小在一个学校念书。明年你就高考了。你想上你姐姐那个学校，就凭你天天在外面野，那是做梦了！”二宝非常生气，就跟父亲顶撞起来。他说：“她再怎么样也是我姐，她是神仙也是我姐！我看到她高兴都不能高兴啊？”再往下说双方都没好话了，最后戒尺说话。父亲拎起戒尺，劈头打下。把二宝打到墙角之后，二宝突然一跃而起，夺过父亲手里的戒尺，一把拗成两段，扔在地上。我父亲呆住了，我们也呆住了。那把戒尺，从小打到大。我恨死那把尺子，虽然干过两次离家出走，但是从来没想过要把它弄断，因为我的力气根本弄不断。看着断掉的尺子，我心里还有点解气，那象征着父权的崩溃。二宝瞪着父亲，说：“再不要你管！”吼完，就摔门出去了。.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痛恨父母粗暴教育的，为什么要把它传下去呢？

我对我女儿的教育中，是不会动手的。但在一种情况下例外：她出于逆反故意去做过于危险的事情，比如：抠电门、摸刀子、把眼睛伸进滚烫的蒸汽里。.

说得在理。管得过严，不如不管。.

晚上，二宝夜不归宿。妈妈让我去找，爸爸说随他去。我也觉得没必要去找，二宝一定在他死党家过夜。他死党是他的同班同学，也是发小。死党的父母都是正派人，这俩孩子，除了学习不上心，尤其是学英语不上心之外，其他方面都还可以。他死党胖乎乎的，英文考二十几分，居然也考上了本科。要知道我们那时录取比例，把大专的名额包括进来，也是7个里面取1个。弟弟那个时候稍微好一点，估计5个里面取一个。二宝死党虽然不打架，但他是二宝道义上最可靠的支持者。二宝打架，不论输赢，这死党都是他忠实的兄弟。现在他死党是一名副主任医师，算是很年轻的了。

        晚上，妈妈跟我讲了二宝这一年来的一些事迹。他生了一场很严重的病，副伤寒。高烧多日不退，住院一个月，瘦了二十斤。这件事妈妈觉得有些愧疚，因为那时爸爸妈妈经常在医院里看望外婆和伯父，几乎没人管二宝。幸好二宝自己会弄吃的，但是他很马虎。打球的鞋子也不换，里面总是潮的，很伤人，这才得的病。妈妈觉得他本来学习就不怎么样，再这么一病，再回学校还不就是掂底了嘛？妈妈就建议他留一级，并打算找老师谈。二宝怎么舍得离开他的那些好伙伴？叫他留级那是要他的命。他叫妈妈把书本全带到医院去，热度没退完就开始看书。重新上学后，他认认真真学了两个月，结果期末考试考了全班第二。老师都非常惊讶，班主任找我父母谈，说二宝不比大宝笨，你们多抓紧。我父母一看，二宝果然是块宝，就开始更加严厉地逼他读书，结果搞不定。二宝又开始疯玩，终于打球的时候伤了手腕。

        我跟妈妈说二宝是不笨，你们老是说他笨，不好的。妈妈说他们开始夸他了，可是二宝不买帐。二宝自己会说：“别拿我跟姐姐比，她比我聪明。我学不过她。”这种情况的出现，原因有二：其一、二宝自记事起无数的人跟他说过他不如姐姐；其二、爸爸妈妈态度转变得太晚了。前期父子关系已经紧张了，需要时间来舒缓，但是由于高考的渐渐临近，我父母也不是那种很有耐心的人，最终弄成僵局。.

第二天二宝回来，回家之后就声明是回来看姐姐的。全家气氛沉闷地吃了顿饭。二宝这次反抗，我其实还是有点高兴的，觉得他有种。只是觉得有点不是时候，离高考太近了。大三暑假我有很多事情要做，没过几天我就要返校。爸爸还是要送我，我不要。二宝跳出来说送我到车站，我同意了。一路上，二宝替我扛行李，我觉得弟弟真的长大了。我劝他不要把跟父母生气看得比自己前途还重要，好的大学会给你丰富多彩的生活。随后我给了他一百元钱，让他应急之用。我怕我爹一气之下真的断了他的粮。

        但是我一两次的劝说是没有用的，环境的力量是巨大的。他一回家就坐不住，觉得在大街上痛快。后来我看《美国往事》，Noodles说他喜欢街头，空气新鲜，让人心胸开阔。大约二宝也是这个感觉。他跟一个男孩子很好。那个男孩子的妈妈跟我父亲是同事，他妈妈一天到晚为了他惹的祸事去赔礼道歉，甚至是赔钱。那个男孩子人高马大，是个有名的打架大王。姑且称他为H吧。我劝过二宝不要跟H在一起。无论怎么样，打架不是好事情。但是现在我改变了看法，打架也许是男人的一种成长方式。二宝一直打架打到23岁。二宝跟我说H不坏，不信你自己看看。H到我家来玩，真的不是那种凶神恶煞、一身痞子气的孩子。他看到我很有礼貌，但是我还是不放心二宝跟着他打架。

        二宝的高三，比高二还糟糕。他一直混在街头，高考那三天还到人家家里打牌打到下半夜。他的分数刚够上委培大专。我火速从学校里赶回家跟他谈了两天，劝他复读。我跟他说只要他拿出怕留级而努力读书的劲头，一年之后一定是名牌大学。二宝不肯，执意要离开家。我劝说未果返校，准备自己的考研。某一天，二宝从天而降，带了一个小兄弟来我们学校玩。他看到优美的校院，庄严的建筑，心底里生出一种崇敬和向往，但是一切都太迟了。他收到录取通知书了，但是天真的二宝以为每个大学都会象我的大学那么吸引人。当我父亲送他去了那个学校，他有一种从所未有的失落，他真的感觉到跟姐姐不是在同一个圈子里了。直到今天，没能读到好学校仍旧是二宝的痛，他希望他的孩子能上一个有着庄严建筑的学校。所以那些希望孩子上好学校的父母，请带他们去学校感受一下。就算没空没条件，也多收集好学校的资料，让孩子有感性的了解。感性的认识有时会胜过一百句说教。

        我五年级的寒假，我爱人作为男朋友的身份来我家拜访。我父母非常高兴，很喜欢他。父母让弟弟喊他哥哥。本来有个姐姐做对比，二宝就够灰头土脸了，再来一个更强的哥哥，二宝觉得自己在家连坐的地方都没有。他不喜欢我的爱人，偷偷地跟我说：“让那小子小心点。他要是敢欺侮你，小心我打断他的腿。”不好的感觉总是相互的，我爱人也不喜欢我弟弟。有天他跟我说我和我弟弟一点都不象。我问他觉得我弟弟象啥？他说：“混混。”我说：“是的，他就是混混，不过对你来说更重要的是，他是我弟弟。”可是人和人之间的距离并不象表面上显现的那么大。我爱人后来知道我弟弟的一些事情也很敬重我弟弟，在他困顿的时候多次请他吃饭，让我给他送钱。现在，他们象兄弟一样。.

女儿睡觉，接着揭她舅老底.

我很感激我老妈给我生了个弟弟。我女儿是没法有弟弟了，老妈我生得出，但养不动。主要她又皮又精力超旺盛，把我跟她爹吓着了。.

呵呵，二宝今天打电话来问过去吃饭不？老姐说：“没空！”上午有事，下午还要继续写他的“斑斑劣迹”呢！.

二宝是怎么在他那个学校里念书的，我一开始知之甚少。不过用脚指头也能想出这位同学在学校大概什么都干过，就是没念书。他每次回家总是很瘦，鞋子总是坏得很快，吃饭象饿狼。通过他的代谢情况，就知道他在学校的样子。父母虽然也跟他说好好学习，日后来个专生本，不过不象高中那样看得紧了。二宝哪里听得进这种话？如果不是为了妈妈的红烧肉，他未必愿意回去听他们唠叨呢。父母也是拎得清的人，知道他未必听得进，而且觉得二宝这块料也很难雕出啥名堂，所以说的不是很多。

        但是就是在那么一个不成样的学校，帮派林立，小混混遍地的环境里，二宝开始了他人生的序曲。我们猜中了开始，却猜不出结尾。毕业之后，二宝背上行囊，只身出去闯世界的时候，我们仍旧把他当作混混。满心希望生活教育他，让他困苦不堪的时候知道回家的路。但是二宝没有回来。虽然有过困顿，有过失意，二宝心怀希望没有回过头。

        关于二宝在学校的情况，是若干年后他困顿之时我拉他旅游散心时，他在火车上跟我谈的。我听得一愣一愣的，几乎不敢相信这是我弟弟做出来的事情，真的就像是电影里的一样。其实高中时期，他踢球、打牌、打架以及谈恋爱，训练了他闯世界的所有素质：智、仁、勇。而那个学校，就是他闯世界的预演。

        在我们那个年代，就算是一流名校，多少有一些孩子游离在校园主流之外。他们有着特殊的经历，心灵上有着不同的伤痕。他们自结帮派，打架斗殴，划分势力范围。只是这种孩子，在越差的学校就越多。

        二宝刚进校，学校里有个很强势的帮派，姑且叫它YS帮。这个YS帮，有个挑头的，很能打架，手下有一众宵小。他们不学习的，游走于校园，有的时候跟学校之外的其他帮派打群架。他们在学校里找新生的茬，以此竖威。每年新生报道之后，父母离校了。这个帮派成员就开始在学校里找新生，看到男生，逮住要烟；看上女生就去套近乎。要烟这件事，用意就是竖威。如果没有烟，脑子不转弯，不去买，就会被修理。二宝高中在外面混，当然知道这其中的道道。所以他时时揣着烟，哪天忘了就主动去买。YS帮的头头认为他还算识相，对他还是不错的。不过二宝心里并不想入那个帮派。喽啰这份工作他看不上。.

就算天天揣着烟，冲突仍旧是难以避免的。当你递烟表示臣服的时候，或者表示敬而远之的时候，别人的欲望就更高，他们会要求你处处臣服。一天二宝寝室里的男生去球场打球，打到一半，另外一拨人来了，要求他们让出球场。那一拨人当中有一个人在YS帮中还是有点地位的，横得很。二宝寝室里有个男生，气不过，冲出来说他们不讲理。结果那个人跳出来把他揍了一顿，其他人慑于YS帮的威风，没敢参与。这一顿揍得蛮很的。二宝晚上回寝室看到室友被揍得那个惨样，就问缘故。听说之后，二宝二话不说就直奔楼上，找那个家伙。话说那个家伙正在洗脚，二宝站在他寝室门口，问是谁打上了M。那个家伙擦了脚，出来说：“M啊，是你什么人？我看他不懂规矩，就教训教训他。”二宝火大：“他是我兄弟！”“你想怎样？”“赔钱，赔药费！”那家伙听了笑死：“你是新生吧，你知道大爷我是谁？”二宝：“管你是谁，我给我兄弟讨药费。”那家伙端起洗脚水往二宝身上一泼：“滚！”二宝二话没说给他肚子来了一拳。二宝看起来很瘦，但体力很强。他高中时每天下午两个小时足球，两条腿十分结实。二宝说打架要下盘稳，这样出手有力气。那家伙毫无防备，二宝这一拳相当狠，他立马弯了腰。二宝反拧了他的胳膊，问：“赔不赔！”那家伙寝室里的人也呆了，走廊里出来很多看热闹的人。那家伙估计面子上过不去，二宝说：“一拳替我兄弟打还，再一拳让你长记性！”二宝打了两拳就回寝室了。寝室里的人都傻了，二宝敢惹YS帮的人物。这里交代一下二宝寝室里的成员。他们寝室里一共八个人，成分很复杂。有公子哥儿，有贫困山区的孩子，有学习态度很好但没考好的孩子，还有二宝这种存心不学习的人。最最让我吃惊的是，还有个人比二宝大四岁，曾经是个少年犯，拿刀捅过人。如果我很早就知道二宝所处的环境，我会夜不能寐，日日担心的。那个少年犯，打架也是个狠角儿。因为有过少年犯的经历，他时时提醒自己不要打架。当他冲动的时候，他就打墙。他看到二宝修理了那个家伙，也愣住了。.

仗义出头不是那么好做的，打了一个人，会惹毛一帮人。这也是我们经常跟二宝说；“不要去打架，万一有个打不过的怎么办？”二宝打了那个人，等于捅了马蜂窝。YS帮的“帮主”K是不会放过他的。男生的帮派都是有这么一个含义，打了手下等于挑战老大。二宝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他大概是武侠书看多了，他受不了自己的室友被打得眼睛都睁不开。

        第二天晚上，二宝已经上床了，K带着一帮手下来了。男生中这种敢挑战权威的人，会一下子名声在外。第二天，二宝寝室里的人出门感觉都不一样，觉得神气得很。不过二宝是有心理准备的，他知道K一定会找上门来。二宝寝室里的一个男生看到K，还是有点害怕，就说二宝还没回寝室。二宝听见门口人声鼎沸，知道来者甚众，看热闹的人也不少。他一时想不起拿什么东西防身，就抽了根床板，翻身从上铺下来。那个少年犯见状，也立即抽了一根床板下来，整个寝室里的男生看到之后，都纷纷抽出一根床板，八个小伙子站在门口，面对K。K看看他们的气势，感觉一下子占不了上风，就问谁是二宝。二宝报了姓名，Ｋ不阴不阳地说：“认识认识，不必紧张。”然后他撂下一句话：“你有种，敢动我兄弟，我记着你了！咱们日子长着呢！”.

百分百的爱只会伤害孩子，就象浇水浇多了，花会蔫。

我虽不符合政策，但是想生还是有办法的，大不了生个外国人。不是钱的问题，也不是后期教育的问题，而是我没有体力带一个新生儿。我女儿自出生，每个夜里都是我带。就算是请一千个保姆，我一定会坚持母乳喂养，夜里还是得我带，除非我病得爬不起来。如果生了老二，我也会这样做，但是想想体力不济，只好放弃这个念头。老大实在是精力超旺盛，而且性格里面有股子蛮劲，月子里面就能全力嚎上个把小时。稍微大一点，逼我们念书，一两个小时不能停，一停就嚎上个把小时 。

所以我女儿日后我要鼓动她早生孩子，书可以放在后面读。我女儿身体比我同时期要强健多了，让她去养两个吧。.

其实差不多的。除了一次都不能有的危险，我不紧张的。

在无性命之忧的情况下，她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你的那个更厉害！6个小时，持续哭还是哭哭停停？没把自己憋着？很多小孩哭得太激烈，会把自己憋过去的。.

呵呵，那个时候我根本不会看王朔的小说，觉得跟我的生活太远。而且我清高得很，看书要看帕格森，听曲要听肖斯塔科维奇。流行小说和流行歌曲一概不碰，气得我的好友强行要我听听陈百强、谭咏麟。我怎么会想到我的弟弟是这样的生活！

虽然所有的小说都来自生活，有虚构的成分，我们看了觉得里奇。其实真实的生活中肯定有比小说更离奇的事情。.

我们是竭尽全力从开始哭到最后。哭得脸发紫，手脚抽抽，让你不敢让她再哭下去。她肚量很大，倒是没有一次哭得吐出来，除非她已经肠胃不舒服。

今年夏天的时候，想再要一个孩子。我老公说你才过几天舒服日子？又想折腾啦？

确实，那时我刚刚能够睡整夜觉。不能睡好觉对我的打击是致命的，因为我就不能动脑筋做我的事情了。同一套智商题，生孩子之前做只要40分钟，生完孩子要2小时，而且分数还下降20分。我怕再生一个，就要跌到一百开外去了。.

我问二宝当Ｋ说这话的时候他害怕不？我知道二宝中学里打架，有H护着他。他俩一般搭档，不会吃亏。可是在学校里没有这么铁的兄弟，再说K算是地头蛇了，人多势众。二宝说：“怎么不怕？怕有用不？怕还过不过这三年啦？”二宝说他在随后的几天，口袋里都带着刀防身，寝室兄弟同进同出。可是K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来找他的麻烦。二宝以为K那次被阻退就罢手了，没想到K一直在等机会。

        一天傍晚，当二宝跟Ｍ走到学校一栋未竣工的教学楼的时候，K出现了，还有两个帮手。二宝一看，感觉不妙，立即低声跟M说：“快跑。”M不肯跑，二宝急了，骂道：“你个没用的，在这拖累我！”M一下子省悟过来，撒腿就跑。M是个家境很好的孩子，有钱，但是决不是打架的料。K看不上M，没有在意M的逃跑，他们三个人把二宝往未竣工的教学楼里逼。二宝一面往后退，一面想找有利地形。K觉得这次可以给二宝一个教训，并不急着收拾他，而是两个帮手从两边包抄过来。一个顺手捡起地上散乱的砖头，劈头砸过去，二宝让过了。他俩一步一步地逼近，二宝也顺手抄起砖头。K在一边抽烟观看。我听二宝说到这里，不禁要笑他：“你从小喜欢打仗，喜欢那种金戈铁马、角鼓争鸣的诗句，长大了倒也过把瘾。没有刀光剑影，有个板砖横飞到也够刺激。”二宝说：“去！那次我被打惨了。”那两个人一拥而上去打二宝，二宝也是全力应战。如果仅仅只这两个人，二宝不会吃亏。但是等这两人把二宝消耗到体力不支的时候，K扔下烟头，叫那俩人闪开，他上场了。

        K上来一腿就把二宝给扫在地上了，拎起板砖要二宝叫他大爷。二宝不肯，板砖就拍他脑门，一脑门子血，顺着脸往下流。然而，奇迹就这么出现了，少年犯赶到了。M虽然打架是个怂包，但是脑子不笨。他逃跑后第一个就去找帮手，正好碰见几个同寝室的几个同学洗澡回来。少年犯一听，扔下桶就跑，还跟另外几个说：“我先去，你们几个抄家伙。”少年犯是个打架能手，干那两个没什么问题。Ｋ看到有人来，有些慌神。他让那两个人去找帮手，但是二宝同班的同学都来了，拿着木棍。少年犯看到二宝一脸的血，很冲动，问一个同学要来刀，要给K放血。二宝劝阻了，他不愿意少年犯再次入狱。少年犯把K一顿痛打。二宝班上的女同学找了校卫队的来，这才摆平这件事。.

这件事情让二宝班级的男生很团结。那天二宝虽然挂了彩，大家还一起喝酒，M出的钱。M以后死心塌地跟着二宝。二宝通过这次经历，名声在外。而K，因为出师不利，“英名蒙尘”。YS帮有几个兄弟要来投靠二宝，二宝说一起踢球可以，带着你们打架就算了。男人的世界，尤其是底层男人的世界，就跟动物世界一样。最强悍的当头，下面的服服帖帖。等到新生力量强大了，原来的头如果一次战败，那就威信扫地。K那个团伙就此一蹶不振，后面K再没来找过二宝的茬，他很快就毕业了。

        二宝不是那种没事找茬打架的。没有人欺压他们了，他们可以自由自在地踢球。踢球，是二宝的精神寄托。他组织了班上的足球队，在学校比赛中屡次夺冠。他们寝室里还有四个人入选校足球队，跟外校比赛。通过足球，二宝更加凝聚了班级的力量。他们班在文体活动中很突出。二宝也自然而然地成为男生的头。他的交际圈很快扩大，但这不代表他不再打架了。下一场架，是跟学生会主席打的。

        这个学生会主席是个二年级的学生，跟二宝班的一个女生谈恋爱。谈着谈着，女孩子不太愿意跟他继续了。结果俩人吵起来就散伙。散伙之后，本来各走各路。一次，二宝班级一些同学约好去跳舞，那女孩也去了。路上被那学生会主席看见，他也不知道纳根筋搭牢，尾随着去了。那个男生在舞厅里看见自己的前女友跟其他男生跳舞，气不过，上去找茬。他骂那个女孩子早就三心两意，所以才跟他分手。那个女孩声明自己没有三心两意，跟他合不来才分手。现在跟其他人跳舞实属个人自由，由不得他管。俩人在舞厅里吵起来，来围观的同学也多了。二宝班上的同学总归是帮那个女孩，那男生感觉不对，觉得他们人多势众，要拖那女孩出去说个清楚。那女生觉得没有必要再说，已经分手了。其他女生质问那男生死缠烂打。那男生气极，抓住那女生的手就往外拖。其他男孩子看了，上来将他俩强行分开。颜面尽失的主席同学恼羞成怒，趁人不备，跳到那女生跟前，给了她一巴掌。当时大家都傻了，那男生打过之后还骂。二宝跳出来给了那男生一个耳光。当时由于争执，已经在门口楼梯处。这一巴掌太厉害，那男生一下子没站稳就滚下楼。二宝站在楼梯上，骂那男生孬种，谈不好朋友打女生。那男生说要告到系里，他跟系办老师很熟。二宝说：“去告，哪怕你去告校长。你给我听好了，你要是再来找F的麻烦，我看一次揍一次，这次算轻的！”那主席同学到底没能告赢。但他没有风度又被二宝胖揍的事情，很快就传开来。他也自觉没有颜面去做主席，很快就辞职了。新上任的主席，据说跟二宝不错。至此，在这么个学校里，二宝基本做到了“黑白两道通吃”。二宝跟我谈到他“通吃”之时，我有些担心他是不是也会象K一样。二宝说他二年级的时候，是蛮风光的。新生主动拜山头的也有。他也问新生要过几次烟，但后来觉得没劲，没有持续下去，他还有很多别的事情要做。.

报喜妈每天很晚了还坚持批阅，呵呵。

夜了，该睡了，晚安，报喜妈。晚安，各位潜水员。.

二宝的圈子越来越大，他慢慢地转移了打架的兴趣，他热衷于文体活动：足球比赛、书画比赛、辩论赛。我听他说这些差点喷饭，二宝那一手鬼画符的字，还书画比赛？他一本正经地说：“呵，咱不会写字，咱让人家写。我搭台子，人家唱戏。”说到辩论赛，我就更怀疑了，二宝就没有在嘴巴上占过我的上风。他说他们专业的队伍是临时凑的。一天一个老师看见二宝，问他有空没，有空就去辩论队凑个人手。二宝好说话，就去了。我不知道这个笨嘴巴的同学是怎么辩论的。二宝说他后来对辩论感兴趣了，还买了《演讲与口才》以及卡耐基的书看。大概随着年龄的增长，不仅数理逻辑开窍了，语言逻辑也大有长进，二宝混进了校辩论队，还参加江南大专院校的辩论赛，取得了很好的成绩。

        嘴巴开始灵光了，二宝动手的次数逐渐少了。他朋友很多，我问他跟人交往，那不是要花钱嘛？那么多朋友，爸妈给的钱怎么够应酬呢？二宝有办法的，他的原话就是：“穷则思变。”他不会回家问妈妈要钱，他自己挣钱。他暑假里去工地上干过，但是一个礼拜下来，脱了一层皮，感觉干不动。因为这个经历吧，他至今对于工地上的人还有一种敬重之情。卖力气不成，就动脑筋做生意吧。他跟高年级学生关系搞得很好。在高年级学生毕业的时候，他去收旧货：文具啦、书本啦、蚊帐啦。很多东西人家离校前来不及卖，等于白送他。他收了旧货等开学卖给新生。就这样赚钱。他还去批发一些面和火腿肠，晚上大家肚子容易饿的时候，他找同寝室的兄弟一起上门去推销。虽然赚不了多少钱，二宝练就了“厚脸皮”。他以后跟人打交道，心理素质极好。不怕任何拒绝和奚落，也不怕对方财大气粗。

        但是二宝还是会有时钱不够用。一次，有个男生找他借钱，说是家里妈妈下岗了，拿不出学费。二宝就到系里跟老师谈，他先交一半，另一半钱分给那个男生。系里老师找财务协商，同意了二宝的请求。那个男生到还钱的时候，没有能力拿出那么多钱。二宝的钱到毕业时没还上，他又不肯去跟父母讲，他的毕业证给扣下了。

[ 本帖最后由 水之形 于 2010-1-18 14:05 编辑 ].

我们家这二宝真是活宝，我如果知道他大学的状况，也会非常担心，也许不会给予他太多的精神上的支持。

但是人生有些坎，不用看得太严重，也许容易过一点。就像贫嘴张大民他妈在孩子们争房子的时候说了句：“这过日子啊，就像是吃冰。刚进嘴是硌得慌，含着含着也就化了。”.

二宝的三年级过得那个丰富，除了失了一次恋，居然还跟社会上的团伙打上了交道。二宝的情史我就不写了，如果要写那真得写本书。每年新生报到，有些社会上的小团伙也不会放过这个挣钱的机会。二宝的旧货卖得便宜，抢了人家的地盘。小喽啰就去告诉头头去了。那个城市有两个很强的打架帮派，A帮和B帮。二宝得罪的是B帮。B帮头头是个打架的狠角儿。在跟A帮的若干次械斗中，他从未失过手。二宝再会打架，毕竟不是专业出身，跟专业人士还是有差距的。但可喜的是二宝这时候已经发现舌头比拳头厉害。他只身前往B帮，找帮主谈。怎么个谈，我不清楚，需要找二宝考证。后来他跟B帮帮主成了很好的朋友。他跟我说那个人非常够朋友。有几次跟A帮械斗，二宝要去观阵。B帮主同意了，但要求他不能参与。B帮主的意思是：“你是我兄弟。我斗是我的事情，你不要搀合，我不能拖你下水。”二宝后来回那个城市，仍旧会跟B帮主联系。几次械斗，二宝开了眼，他知道社会上的团伙是怎么火拼的，这锻炼了他的胆量和心理素质。几年之后，他的心理素质和体力，能够使得他在极端艰苦的情况下生存下来。

        话说二宝风光的日子也有尽头。眼见着要毕业了。二宝要离开他温暖的小池塘，要去大海里扑腾了。三年级寒假，二宝惦记着自己还有一半学费没交上，要出去挣钱。刚好有个小兄弟从外地回来，跟他吹嘘打工生涯，二宝听得十分向往。年前，他跑到无锡参加一个招聘会，他的学历、他的书本知识（他是学审计的），让他颗粒无收。回来之后，少不了父母一顿数落，认为他自己把自己耽误了，成了一块社会不需要的废料。过年我也回了家，那时我已经读研。自从我考上大学，每年假期带着孩子到我家拜访的人骆绎不绝。人人都跟自己的孩子说：“要向姐姐学习。”至于二宝，避之不及。二宝又不傻，人家怎么看待他，他不是没感觉。年初三就想离开家，去打工。他们学校允许他们最后一个学期出去找工作。他就跟他那个小兄弟一起去了昆山。

        临行的那天，父母要送他，二宝拒绝了。爸爸说了句：“唉！二宝要出去闯世界啦！”二宝也没说啥。我妈叫我多跟弟弟谈谈，让他出去小心，不要惹祸。现在想想真可笑。我从校园到校园，有什么经验可以传给这个老江湖的呢？不过我还是仔细想了一下，就把莎士比亚的一句话送给二宝。这句话是Polonius说给他儿子Laertes听的。当时Laertes要出远门，他爹跟他说：“不要借钱给别人，也不要问人家借钱。问人家借钱容易使你堕落，借钱给人则会人财两空。”二宝听了这句话，也没说啥，只是说有空到上海来看我。在二宝后来的生涯中，他完全没把这句话听进去，他很少问人借钱，他没钱的时候他有法子弄到钱，怎么弄，回头细说。但他总是借钱给人，直到今天也是如此。

[ 本帖最后由 水之形 于 2010-1-18 14:56 编辑 ].

不是我写得好，生活就是这么丰富多彩。我这个都不算是在写东西了，整个就是在记流水帐。

不过我承认二宝得故事是个好素材，好好写得话，还是有一定的可读性，只是我现在没有整块的时间。

晚上有空再写了，回见。.

二宝带着憧憬，把乡愁扔在身后，到异乡的土地上打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虽然一开始，他的希望如同空气一样稀薄，但仍旧支撑着他一天天地活下去。

        在最初的两年里，二宝吃尽了苦头。但是，对于一个有志气的人，“艰难困苦，玉汝于成”。他在这两年里迅速地成长。如果说他在学校里的所作所为，能赢得我的理解和支持，那么他后来在社会上的行为，则赢得了我的敬意。当初父母打算给二宝多一点钱，二宝没有要，他觉得只要自己肯干活，到外面一定有碗饭吃，他要证明给他们看他二宝不是废料，不仅不会进监狱，而且还会活得很好。我父母转念一想，也好，少带点钱，这样儿子早日回家。

        生活对于一个独自谋生的青年来说，其残酷性不言而喻。二宝这种打工者，在陌生的土地上，下无寸土、上无片瓦。更糟糕的是，二宝没有一技傍身，他连个泥瓦匠都不如。足球、口才、勇气、胆量乃至写作，在生存压力面前，一时毫无用处。他一开始经由他小兄弟介绍，在捷安特流水线上当工人。半年之后，学校催交学费，不交就扣压毕业证。二宝挣的那点儿工资，除去糊口，凑够学费也是不易。在兄弟那里住了一段时间，兄弟恋爱了。二宝觉得自己在那里碍手碍脚，就搬出来。到秋天的时候，二宝弄丢了他的身份证。没了这个良民证，二宝没法生存。他不得不回家去补办。同时他凑够了学费，顺便回学校拿毕业证。这个时候，他在捷安特的试用期已经到了，如果签约，必须要毕业证和身份证。工头准了他的假。他就先回家再去另外一个城市拿毕业证。偏巧管证的老师和财务不能凑一块儿，二宝心急如焚地等了几天。等他从家乡到学校跑完，已经超假，工作敲掉了。

        且说他回到家，一向严厉的老妈都感到很心痛。二宝手上不是老茧就是血泡，人很瘦，衣服也不象样。一双大眼睛，因为瘦，就显得更大。虽然老妈的口头禅就是“不能把男孩子给惯坏了”，但是看到逃荒似的二宝，不由得心痛。父母劝二宝回来，给他找个清闲的工作，让他念个专生本，日后好在机关里工作。二宝没有同意，而是回了昆山。但是他发现他已经丢掉工作之后，十分沮丧。没钱交房租，他就开始打游击。朋友家里、朋友单位的值班室里他都住过。最后他睡在了火车站。

[ 本帖最后由 水之形 于 2010-1-18 22:16 编辑 ].

所有这些我都不知道，其实半个小时车程之外的上海，他就可以找到依靠。我养他不成问题。但是二宝没有来找过我，我对他当时的情况一无所知。到了十二月份，我跟老妈通电话，老妈让我去昆山看看二宝。她跟我说二宝秋天回家时如同难民，一双手不能看。听老妈这么描述，我元旦去看二宝。老妈说二宝不晓得照顾自己，不晓得换鞋，怕他生病。我老妈哪里晓得二宝那时根本无鞋可换。我听我妈这么一说，想着冬天了，给他买双翻毛皮的鞋，不容易进水，让他穿得暖和。如果我早知道二宝当时的处境，也许会买一堆东西拉过去。但是我不知道。

        我去之前跟二宝兄弟联系上，他告诉我二宝新找到了工作。我满心欢喜，和爱人一同去看望二宝。到昆山，下了车，又转公交车。到了指定地点，二宝来接我。我一看，就觉得心痛。我的小弟弟非常瘦，衣衫单薄，脚上一双鞋已经不成样子。二宝把我带到他的住处，让我惊呆了。二宝的住处根本不叫住处。虽然他一开始就跟我讲是毛坯房，我还是被现实来了当头一棒。那其实是未竣工的房子。那时期房很流行，但是因为经济形势不好，烂尾楼也很多。二宝那一幢房子，倒是造完整了。但是整个小区是停工了。房主引了电，以极低的价格出租。没有水，用水要出去打。一套房子只有一个大门，房间之间没有门。没有马桶，只有一个洞。如果要解手，必须到外面去解决。等我走进门，又是大吃一惊。那个房子，带二宝一共住了八个小伙子。有几个是二宝的大学同学，有几个是他们的朋友。墙上糊了水泥，连白灰都没刷。房间里非常冷。那些男孩子都缩在床上。说是床，其实就是一些直接扔在地上的旧床垫。他们看到我，对我笑笑。这种笑，有些善意，有些窘迫，也有些害羞。我问二宝做什么工作，他说卖床垫。他看到我给他买的鞋，很高兴。我拿了些钱给他。本来给他准备了一千元钱，看到他的窘境，我和爱人，把身上的零钱都掏出来，只留了回去的路费。二宝照单全收，我感觉这有点跟以前不一样。看他连零钱都收下，我知道他实在是缺钱。我跟他说不行就回家，或者到上海来。二宝笑笑，说不留你们吃晚饭了。我刚好时间也紧，就走了。我哪里晓得二宝那时经常来上海，只是他从不找我。.

这后面的一段内容，都是我们那次旅行散心时，二宝在火车上跟我说的。我听到他的真实处境，又是心痛，又是敬佩。

        我去看望他的时候，他是找到工作了，也确实是卖床垫。当时象他这样出来闯荡而饱受困顿之苦的人很多，他的同学联系上了他。那些同学都没有工作，钱也花完了，二宝就让他们住在一起，他一个人养他们七个人。他当时经常到上海来推销床垫，单位每天给他50元出差补助。如果这50元钱，二宝一个人花，还是够的，但是二宝要用这钱来养另外七个大小伙子。他为了省钱，坐火车不买票。我问他经常这样还不被抓呀？他说经常被抓到。被抓之后，他就跟乘务人员提出来，他帮他们扫地，以工抵债。二宝手脚勤快，又不怕脏，乘务人员倒是答应了。后来那趟车的乘务人员都跟他熟了，等他来扫地，不收他的票。他下了火车，在上海跑业务，总要坐公交车吧？二宝为了省公交车的钱，步行丈量上海。我真佩服他的勇气，这是大上海，不是其他城市。但是二宝就是有本事为了省两三块钱，从上海火车站走到静安寺。我听了真是心痛不已。在我的抽屉里，有些本票都会过期，而二宝却从来没有告诉我他是如此需要这些。

        有一次，二宝来上海没找到对方，想着去看看南京路。他一路摸索着，结果到了南京西路。当时下大雨，二宝淋了雨，在波特曼底下躲雨。他非常喜欢波特曼的建筑，那时南京西路的波特曼在上海还是非常突出的建筑，那一带，大概也就锦沧文华酒店能跟它比比气派了。我听到这里，问：“啊，你去过波特曼，我怎么没听你姐夫说起过？”“我又没去找姐夫。”“为什么不去？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在里面上班！”“哎，我那样子，怎么去找姐夫？”“你姐夫人很随和，他自己穿得也不讲究，经常也弄得跟民工似的。”“那是他不在意穿着，他穿得再破烂，谁敢看轻他？我就不同了。不去给姐夫添麻烦。”其实那时二宝只要拨一个电话，我爱人一定会请他吃顿饭，给他钱。但是二宝没有这么做。他那天实在走得太累了，又淋了雨，没力气走回车站，只好坐公交车。他为了能有足够的钱去养那群兄弟，没有吃饭，饿着肚子回了昆山。

        就这样，二宝用死抠出来的钱买点大米、青菜、萝卜养活他们的兄弟，坚持了一年。有两个孩子，他养到了第二年。那时，二宝二十二岁还不到。他用他的仁爱、他的坚韧，为那些兄弟在异乡撑起了一个破弊但可靠的家，给了他们在人生困境中保留了一丝希望。那群孩子，也没有辜负二宝的情谊，除了一个回了老家，个个都闯出了一片天地。其中有个孩子，在阿里巴巴做得职位很高，手下的名牌大学生、研究生很多。.

在昆山安身立命，很快就做到了，那时他二十三岁多，他买了房，工作稳定。
但是在上海安身立命，是到了三十岁。

二宝这群孩子其实是最尴尬的。他们跟技校生或者说农村里出来打工的孩子不同，那群孩子大多有一项技能，比如电焊、车床、泥瓦匠、油漆匠、做小吃。二宝他们这些一窍不通。他们读过一点书，但是又读不过我这种人，另一个层次的饭碗，他们也强不到。可以说这群孩子是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但恰恰是中间这种位置，如果个人品格坚强、头脑活络的话，能闯出一条不错的路。但是二宝高中同学中，也有些这种孩子吃不了那份苦，没有强大的神经，还是从外面回了家。.

二宝的这些行为赢得了我们全家的尊敬，我妈妈后来听我转述，简直不相信这是她儿子干出来的事情。我爸爸也改变了对二宝的看法，觉得二宝是条汉子。

但是在二宝二十八岁之前，我们对此毫无所知。只知道二宝自从进了一个大公司，做业务的水平那是一流。只是认为他脑子活络、嘴巴甜，能交到朋友。但是要交到过硬的朋友，自身要有一种气势，一种魅力，二宝的魅力来自于他的仁义，他的担当。他从来没有抱怨过那些兄弟拖了他的后腿，找了他麻烦。我感觉他生来做弟弟其实是件错误，他生来是当兄长的料。

在《论语》中，有人总结孔子的教义：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

二宝在他的生活环境中，的确是做到了“忠”和“恕”。

前面dadapai问过我们家的家庭教育是不是对品格教育很突出。我只能说我们家的家庭教育做到了一半。家庭的教育给我们的是“忠”，但是没有“恕”。我父母对自己要求严格，对我们要求也严格。在我三十岁以前，不只一个人说过我：“你是个对自己要求高，对别人要求也高的人。”但是二宝，他自己学会了“恕”道。我不清楚这具体的过程，但是我想他仁爱之心，最终催生了“恕”。唯有爱，才生恕。这是我跟二宝学到的东西。.

二宝不知道我在写他，他忙着给小孩换尿布还来不及呢！二宝目前面临的新课题是：学做爸爸。

如果以后我有心情，以他的故事为主线，再埋进去他的爱恨情仇，弄几个人物把我给变量代换出来，再从其他人身弄点特质，详细写几个经典的场景，如果卖字赚到了钱，会跟他平分的。.

你不断地冒泡，倒是一种鼓励。

二宝的破事太多了，已经写了两万字还没写完。如果不是想用他来激励那些被错误评价的孩子，我还真没力气写下去。.

后天的培养不容忽视。

我妈妈是个很勤劳的人，只因我小时候体弱，加之早慧，我妈有点宠我的。什么事情不让我做，到大学里来看我就忙着搜我的衣服被单清洗。对二宝就不是这样了，经常指派他干活，二宝小学就会烧饭，还在父母不在的时候照顾我。

妈妈还是个旧时风格的共产党员，凡事先公后私，这一点对我们两个都有影响。她从事教育工作，从不以家长的身份来确定对孩子的态度。她一再要各位老师不可以歧视调皮捣蛋、家境贫穷的孩子。她要求每个老师对待家长，必须让对方坐着谈话。她几十年如一日，每天课间、下午上学之前，都在操场上巡视，要求值班老师也要巡视，在保证孩子活动的同时还保证他们的安全。正是因为妈妈的品行，让二宝耳濡目染。

二宝继承了爸爸的体魄和蛮劲。我们一直说怀疑爸爸的祖上（当然也是我们的祖上）不是蛮子就是鞑子。爸爸做事情一根筋，非常有毅力，不怕苦。大冬天练字，一个上午纹丝不动。大夏天蚊虫多，他也不动。

在二宝小时候，他蛮幸运的，周围跟他要好的几个小朋友品行都不错。直到长大，他们仍旧是铁哥们。二宝回家乡办婚礼，我父母啥也没干，二宝人在上海，他的兄弟们就把一切事情安排停当，只等新郎、新娘出场了。

这些东西都是看不见的软环境，对于孩子的“根子”的影响很大。

[ 本帖最后由 水之形 于 2010-1-19 10:44 编辑 ].

隔阂最终消除了，但是父亲的生命即将到尽头。无论如何，看到他们的和解仍是令人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