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危险的时候 ——从韩国赵镛基牧师案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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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风看世界
“晚节不保”的韩国名牧
韩国首尔中央地方法院刑事法庭2月20日宣判,78岁的赵镛基牧师因犯下“贪污、渎职”罪被判有期徒刑三年,缓期5年执行,并缴纳罚金50亿韩元(约值人民币¥2830万元)。
赵镛基牧师所创立的“汝矣岛纯福音教会”,加上分堂,40年来人数已近一百万之众,是今天世界上最大的独立教会。
此事发生于2002年,长老们通过决议,让教会出钱购买赵镛基牧师长子赵熙俊所经营公司的股票,不过是以高出市价四倍的价格。法庭认为赵镛基牧师“渎职”。长子赵熙俊被判三年徒刑,立即执行。
2006年,有批长老将此事告上法院,据说当时赵牧师在大会中当众下跪,承认错误,向会众道歉。可是,教会当局事先捂住实情,直到曝光后才向会众道歉,给人以权谋私的口实,赵牧师难辞其咎。
在判决下达后,赵牧师承认说,这是他一生中最艰难的一天:“从苦难中,我学到一个功课,那就是,一个人在世界上不要拥有任何的东西。除了健康外,所有身份、名誉、权柄、金钱,这些都是身外之物,不值得追求。”对这位经常把救恩、健康与成功结合在一起的赵牧师来说,能讲此话实属不易,不过也留下“转移焦点”的嫌疑。
法院宣判的消息震惊了全世界。一个如此受人景仰的牧者和领袖,怎会做出如此不道德又违法的事?认识他的美国Bob Rodgers Sr.牧师、台湾张茂松牧师撰文说,赵镛基牧师多年来住在教会所提供的一个93平米的小公寓,他向来自奉甚俭,乐意捐献。这批朋友们倾向于把绝大部分责任推到“不肖子”赵熙俊身上。
另一方面,这次事件给人抹黑基督徒的机会,造成虚假、伪善的形象。牧者本应做会众表率,但赵牧师在收到判决后并没有公开认错,呼吁世人同他一样都需要悔改,只呼吁大家不要追逐名利,使人不禁质疑,这是否是宗教的失败?
危险是从何时逼近的?
“我——完全和他一样!”
电影《洛奇》讲述了一个寂寂无名的拳手洛奇·巴尔博亚,与重量级拳王阿波罗·克里德争夺拳王的故事。
比赛前夜,洛奇(西尔维斯特·史泰龙饰)向女友坦白说:“我只想证明一件事——我不是个混混。就算他打破了我的脑袋,这也不要紧。我想要做的唯一件事坚就是持到底。如果我跟他周旋了十五个回合,铃声响起时,我仍然站着,我就能知道,我不是个混混。”
我们每个人努力工作,关注自身“形象工程”,至少有部分原因是我们想向自己或他人证明:我不是个“混混”。在内心深处,我们总觉得自己有缺陷、我的人生缺乏意义,需要借助成就来证明自己的价值,从拯救人类的蝙蝠侠到拳击场上称雄的洛奇都是如此。
然而,为了不想被看作混混所做的努力,却因人性上的缺陷而产生自大、偏颇、麻木、自私、自是的心态,甚至诉诸贪污、渎职、掠夺、暴力、凶杀行为来满足里头的贪婪和私欲,这并非“坏分子”的专利,而与每个人息息相关。
政治理论学家汉娜·阿伦特1961年代表《纽约客》杂志,访问正在耶路撒冷被审讯,负责处理“最终方案”的设计者阿道夫·艾希曼。
她的结论是:历史上最大的邪恶,如犹太大屠杀,并非由一批狂热分子或精神病患执行,反而是批平常人,接受了被社会认可的前提假设,以为自己所作所为都正当。
她因此引进了“邪恶平常化”或“邪恶的平庸”的观念。人们对恶事已习以为常,良心的控告已经消失。良心就像痛感,痛感消失,极端危险。这是阿伦特对人类提出的警告。
1983年2月,美国哥伦比亚广播公司《60分钟时事杂志》节目主持人迈克·华莱士,访问一位犹太大屠杀的生还者,犹太作家亚希·迪努尔。华莱士首先播放一段1961年审判阿道夫·艾希曼的纪录片。
阿道夫·艾希曼在耶路撒冷受审,1961
影片显示迪努尔走进审判庭,与艾希曼面对面相遇,准备作证。这是自从他二十年前被送进奥斯威辛集中营后第一次见到艾希曼。但他说了几句后忽然停住,再也讲不下去,然后无法控制地号啕大哭,最后昏倒在地。
华莱士问他:你当时在想什么,为什么如此强烈的反应?是仇恨?害怕?痛苦的回忆?迪努尔说:都不是。
他说,他忽然感觉到,眼前的艾希曼并不像个把几百万人送进死亡的杀人魔王,他看起来不过是个平常人,就像和蔼可亲的邻居。他说:“我开始为自己害怕。我忽然想到,这事我也做得出来。我——完全和他一样!”
结束访问时,主持人华莱士作结论说:“艾希曼就存在于我们每个人里面”。这是个骇人听闻而真实的结论。因人性上的缺陷,使得人不但有作恶的本事,人在必要时就会作恶。只因遭遇不同,作恶的方式和程度各有不同罢了。
艾希曼不是没有道德感,他在法庭上还用康德的道德哲学替自己辩解。同样,那些贪腐者或杀人的暴徒,也都不是没有良心,没有道德感。
阿伦特认为,艾希曼最大的障碍是,他缺乏道德上自我反省的能力,他对自己做的事没有罪恶感。这就是人类问题的根源。但是,绝大多数的人可能宁愿相信,都是社会的恶,都是他人的错,自己是个善良的受害者。受审的艾希曼如此想,更何况你我?
我们常认为宗教可以提升心灵,达到“无瑕无疵”、“远离罪恶”的境界。如果人人都有了宗教信仰,距离大同世界就不远了,但这并非基督教对人性的看法。
基督教认为,一个“德高望重”的人可能心里是个“混混”。一个打心里认为自己是个“混混”的人,很可能更能够感受到“救赎”的需要。
“我们都是乞丐,这千真万确”
提姆·凯勒将人类生活方式分为三种:第一种是“非宗教”,第二种是“宗教”,第三种是“福音”。
第一种比较简单,我是自己的老板,按自己想法和意愿生活。我期望至少在自己眼中不是个“混混”。
第二种理念是:我顺服、遵守上帝的话或某种生活守则,所以上帝接纳我,得到“救赎”,我可能是世界上最缺乏“安全感”的人,总被“惧怕”与“不安”驱动。我的价值建筑在我在道德和社会上的表现。我若能活出心目中的标准就快乐,达不到就沮丧,怀疑自己的信心。我很洁身自爱,不屑与懒惰、道德上有缺陷的人来往。我如果能表现出不是个“混混”,我的人生就有意义了。
第三种的理念是:因耶稣基督的付出和替代,我被上帝所接纳。因此,我在生活中顺服上帝。这就是“福音”。
我或许外表道貌岸然,但我深知人性中的残缺和罪性,并不比别人强。我生活的动力建立在对“恩典”存感谢的心。如果被批评,我会难过,但我知道,我的价值不取决于人而在于基督。我是否是个“混混”,不由我来决定,也不由他人来决定,乃由上帝决定。
表面上,第二种和第三种生活有很多共同点,但两者的实质南辕北辙。第二种生活方式建立在形式和表现上,信徒靠着遵守信条和德行得到“救赎”。第三种生活方式单单依靠对上帝“恩典”的接纳。什么是“恩典”?就是不配拥有而得到的礼物。正如改教家马丁路德临终时最后的一句话:“我们都是乞丐,这是千真万确的。”
在“恩典”之下,如果一个人不原谅他人,这并非他不顺服“饶恕”的规条,而是他不相信自己是被“恩典”拯救的。如果他必须用谎言来获得认可,那并非因为他不顺服“不可说谎”的规条,而是他没有意识到,人生真正重要的是获得上帝的认可。
换句话说,我们不能靠着努力遵守经训而成长。接受“福音”不仅是认识上帝的入门钥匙,也是生命成长的钥匙。缺乏对“福音”的认识和信心是我们人生停滞不前的主因。
假如离开了悔改的心
我们或许都听过耶稣说“浪子回头”的故事:一个父亲有两个儿子,小儿子向父亲提出分家产的要求。拿到财产后,他离家出走,在远方把家产挥霍精光。走投无路之下,又回到父亲家里,意图某个差事糊口。
父亲却毫无保留地接待这个浪子。于是素来中规中矩的大儿子,心里很是不平,向父亲提出抗议。父亲对他说,“儿啊,你常和我同在,我一切所有的,都是你的。只是你这个兄弟是死而复活,失而又得的,所以我们理当欢喜快乐。”
我们都能了解,父亲拥抱、接纳走投无路的浪子正象征着上帝的“恩典”。虽然父亲已经原谅了他,对小儿子而言,接纳“恩典”的意思就是:他需要“悔改”,也就是承认错误,请求父亲饶恕,而且决定重新做人。
提姆·凯勒在《一掷千金的上帝》书中更进一步指出:
“要认识上帝,我们不但要为做错的事悔改。如果那样,你不过只是个大儿子罢了。要真正成为一个基督徒,我们必须对自己做好事的动机悔改。自以为义的法利赛人只悔改他们的罪,然而,基督徒要为着我们那根深蒂固的,自以为公义的源头悔改。”
也就是说,我们不但要像小儿子一样为罪悔改,也要为大儿子那种“自以为是”的本位思维悔改。因为,这种思维不过是人“自救”的天性。那隐藏在“罪”和“义”下面的,不过是利用上帝,以达到自己做自己老板的意图罢了。其实,小儿子和大儿子都面临这问题。
宗教领袖们绝大多数都洁身自爱,但像赵镛基牧师这样“晚节不保”的也有。有时候因为人们崇拜权威,把领袖们推上宝座,他们也自以为高人一等,不出事才是奇迹。
近年来轰动美国的有1987年郭尔顿·麦唐纳(Gordon MacDonald)婚外情事件,2006年泰德·哈格德(Ted Haggard)招男妓事件,前几天刚被掀出来的高维理 (Bill Gothard)性侵事件。
名牧的跌倒更说明了,无论非基督徒,还是基督徒,人类的问题始终是“罪”。人人都是罪人,自己是不可靠的,人都是不可靠的,看人就跌倒了。只要离开了这种反思,离开了对上帝的敞开,离开了悔改的心,都会出问题。名牧也不例外。
在“福音”的框架下,“做坏事”的反面并非“做好事”,而是对上帝恩典不断地接纳。
如果我们把这个信心生活的方式坚持到底,它会改变一切:我如何与上帝、自我、他人、世界交往,以及我的工作,我的罪,我的美德都有了崭新的意义。这就是所谓的新生,它是如此超乎我们的思维和想象。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托尔金在《魔戒》里使用矮小的霍比特人来拯救人类?弗拉多、山姆、皮平、梅利等等,这批矮人不像人类,他们都知道自己“矮小”,没有什么足以傲人的地方,这正是甘道夫选择他们的原因。他们反而能够与邪恶抗争,担当“魔戒携带者”的任务。
在《王者无敌》的末尾,当他们完成使命,战胜一切内在与外在的恶魔后,有这样一段对话:
“好了,又剩我们四个了,跟当初一起出发时一样。”梅利说,“我们把其余的人一个接一个地抛在后面,仿佛做了一个渐渐消失的梦。”
“我并不觉得,”弗拉多说,“我反倒觉得这更像渐渐坠入梦乡。”
弗拉多是对的,与恶魔不断搏斗的日子是真实的,而回到夏尔,在地洞里过平顺的日子才像是做梦。
人与心中邪恶的对抗是场长期的奋斗。什么时候,我们觉得自己已够好了,就正是危险的时候。
后记:本文已由《境界》在2014-3-10日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