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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督徒] 我的信主见证:一个不肯对自己绝望的罪人|冉-云-飞

我的信主见证:一个不肯对自己绝望的罪人|冉-云-飞

我的信主见证:一个不肯对自己绝望的罪人|冉-云-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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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信主见证:一个不肯对自己绝望的罪人|冉-云-飞
旷野晨光  万古磐石和平之君  2018-10-17
        

        冉云飞,1965年生于重庆酉阳,长居成都。著名青年学者,作家,杂文家。人称“冉匪”,自称“一个码字的乡下蛮子”、“大学本科,监狱硕士”。“2008年度百位华人公共知识分子”之一,曾获全国及省级奖数次,有作品入选高中语文阅读教材,被媒体誉为是"民间教育家"。 现供职于《四川文学》杂志社。著有《尖锐的秋天:里尔克》、《陷阱里的先锋:博尔赫斯》、《吴虞和他生活的民国时代》等。







        2015年10月31日是宗教改革498周年纪念日,冉-云-飞在这天决志信主。在2016年6月19日受洗当天晚上的分享会上,冉-云-飞说他在外面流浪了五十年,如今终于回家了。这是冉-云-飞第一次如此坦诚真实地剖析自己“回家的路”,十足血肉相见,是篇令人动容的见证。或许正如他所说的“上帝对我的带领完全不在我的预料之中。”



        我从小生在一个相当贫穷的乡村家庭,因为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也没有得到过应有的父爱,故内在里面有一股特别强大的男子汉气概,被母亲培养出来——如小到“男人吃饭如虎”,大到“做人当如大丈夫”的教导,觉得一定要自己刻苦自励,要保护自己,强调自我奋斗,特别相信自己的能力。事实也是如此,我读书很顺利,成绩也相当好,名列前茅是常事,独占鳌头也比较容易。

        我至今仍清晰地记得,老师都表扬我读书是如何的好乃至厉害,也表扬我乐于助人,但有一个缺点一直像魔影一样,跟随着我一直以来的成绩单。那就是该生的主要缺点就是:骄傲自满。年级及学校不同的老师互不认识,但他们好像商量好一样,提出对该生最严厉的共同警告。后来我读到毛泽东的“骄傲使人落后,谦虚使人进步”,我相当地反感,甚至认为老师们都是毛泽东的同伙。我觉得毛泽东就是一个最骄傲的人,他想独揽骄傲,而不允许别人骄傲。我为自己的骄傲,找到了相当合理的人文主义理由。进而我扬言,我就是要骄傲到死,你其奈我何?

        

        我这人很刚硬,自我称义,蔑视权威,不服管教,年轻的时候被人称为“在家惹父母,在学校惹老师,出社会惹政府”的“三惹青年”。我当然都被父母、老师、政府管教过,但内心里无论如何都大写着三个字“我不服”。而且即便以“我不服”的姿态行走在世间江湖,靠自己的才能生活,似乎也不输于很多人的活着,甚至活得更加痛快淋漓,有股子江湖豪侠之气。所以时常得意洋洋于自己这种骄傲自满的状态,甚至即便在悲壮中都按纳不住自己反抗既有条规、各种规训后的得意。

我凭什么认自己的罪呢,别说我自己做得比较好,就算不好,也比那些千刀万剐的贪官污吏、坑蒙拐骗的人好啊。我以前的思维是,在中国这个道德表演无处不在,但道德却极度沦陷的国度,我即便什么都不做,我也比这些人好,我凭什么要承认自己有罪呢?何况还要承认自己是全然败坏的罪人。我都有罪的话,那些人得有多大的罪啊。罪大恶极、恶贯满盈的人,都天天表演自己是道德楷模,我倒来承认自己的罪,那不是亏大了吗?这就是我信主之前的光景,一个自私自义,却认为自己比别人高尚的人。





        其实这都是看得到别人眼中刺,却不见自己眼中的梁木。但正如路德在《加拉太书》的注释中所说,上帝使用律法这把大锤,打碎一切人自义的幻觉。这样,我们就对自己的能力以及对自己称义的努力感到绝望。但如果不是藉着与我肉身有关的破碎,而是抽象的教义,对我这样顽梗的人来说,用处是很少的,因为我一定要有看得见的切身关系。其实小信如我,眼见了也不以为实,但一定想要眼见了再说。



        我太太朋友不多,深居简出。2005年冬天我到美国访问,行前怕太太寂寞,就给她说你到王胖子(王怡的绰号,彼时我写文章常用王胖子怡)他们那里去耍嘛,他们有个学习圣经的小组,应该很好耍。一个月后我由美回来,她信主了,其速度之快,堪称神奇。2006年4月太太信主受洗,王怡牧师邀请我这刚硬的人前去观看受洗礼仪,并且让我讲几句感想。我的感想就是恭喜太太有了信仰,其实我内心里面有一句话一直没有说出来:像她这样的罪人的确早该信主了。同时也想,罪人信主了,像我这样的“义人”才能好受点。现在看来我的虚伪真是无处不在啊,但那个时候我侃侃而谈,非常相信自己的真诚,回来后还写成文章《在内人受洗会上的讲话》,发表在我读者比较多的博客上,仿佛席不暇暖的大领导,抽空前去指导一个单位的宗教工作似的。



        与此同时,王怡牧师也时常给我送他所写的书,世俗的如《不服从的江湖》等,赓即读完;而《与神亲嘴》之类,则束之高阁,根本没有翻看的欲望,甚至觉得这标题不洁。他依然不以为意,还是一如既往地来看我,同时邀请我参加一些学者所开的神学讲座。2006年7月有位姓刘的学者,来做了一个《基督教与中国伦理》的分享,说了四点:一要做个有良心的人、二要做诚实的模范、三所至有恩,四是躬身参与社会实践。我自以为除了完全诚实做不到(因为要撒谎)外,其他做得都还不错,比太多的人做得好。就回来骄傲地写了篇《在中国,我什么不敢做一个基督徒》,总之是自傲比别人做得好,但同时又承认在中国不撒谎基本没有办法生存的残酷现实。那时我的状态就是,在自傲中纠结,在纠结中自傲,从我文章的标题里就可以完全看出来。学校时期该生骄傲自满的评语,依旧如影随行跟着我,但我甘之如饴,偶有不适,也能找到自我说服、自我合理化的理由。

        



        上帝做工的奇妙那是超过人的想像的。自此妻子常去教会,女儿就说要跟她去教会。太太说孩子应该以学业为重。我说一个人有道德感比只有知识更重要。你看我还是把追求信仰建立在自义的基础上,以为信主是可以靠自己的善工与能力,就能够蒇事的。但神的做工是我们猜不透的,从此女儿也渐渐信靠上帝,直至2014年受洗归主。其间有个特别令我感动的插曲是2011年8月我从监狱里面出来,看到不到十五岁的女儿在我系狱时写的祷词,实在令木石动容,每看一遍我都默默流泪。同时看到王怡牧师写给我的文章《火焰肯定是存在的》,也深深为之感动。心中暗想,有上帝的光照的人果然不一样。但感动归感动,我依旧刚硬如常,没有接近上帝的欲望。

2012年冬天我出差到贵阳,除积极在万东桥淘旧书外,听说学者、曾经的宗教局官员、房地产总经理混合体,研究石门坎的第一人张坦竟然信主了,令我觉得意外。他要请我吃饭,在饭桌上,我的师弟、基督徒阿信亦在。阿信借我的书两年了还没还,又不说何时还,惹得我非常生气,因为书就是我那时的偶像崇拜和欲望之所在。说到兴起,趁着酒意,我就把杯子朝他摔去。哪知他竟然不以为意,还笑嘻嘻地说,师兄,像贵阳一样,在你们家开个尼哥底姆查经班吧,怎么样?我自知风度欠佳,理亏缺德,于是顺坡下驴地承认下来。于是2013年6月8日我家就开设了一个两周一次的尼哥底姆查经班,由王怡牧师与李英强弟兄带领。这样一来,信主其实就是迟早的事了。正如《罗马书》所说,信道是由听道来的,听道是从基督的话来的。诚哉斯言。

        

        在对《圣经》不断的查考和学习过程中,我已深知并且承认自己是个全然败坏的罪人,比如律法中的任何一条,我都无法做到,使我站立不稳,我就告诫自己不要再假装站立得稳了。因为一个人你如果诚实地面对自己——其实是上帝让你还葆有一颗诚实的心,而不是你自己本性诚实,在亚当与夏娃犯罪之后,不诚实才是人的本性——那就不能不面对令自己颓丧的现实。虽然开始认识到自己是个罪人,但压垮我那层自义防线的最后稻草却来自我的实际生活。我们常以为《圣经》中的“杀人”,就是动用任何力量将别人害死,那才叫杀人。但《圣经》不会这样便宜我们,因为他还告知我们怨恨就等于杀人。这样一来,可说凡人都是“杀人犯”,我自然也不例外,这令我惊悚。



        我平常都自傲于自己有爱心行公义,对家人对社会,我都觉得做得不错。但用《圣经》一对照,说怨恨就是杀人,虽然我很少批评我的孩子,更不用说骂她打她之类,那几乎是没有的事。也就是说,我似乎觉得自己有资格来谈爱,比如我在“家庭教育五讲”中讲如何爱孩子的事情,理念与实践,联袂起作用,振振有辞。既然怨恨就是杀人,我在想老天爷,我连自己最亲的人,我都杀了几百遍了!女儿、母亲、妻子等等,不一而足,我都杀过很多次,我还算是什么人啊,还那么自义。知道这事后,如果还这样自义,那简直是罪上加罪,觉得自己真是“岂有此理”!从此我觉得自己的全然败坏,与我有血肉的关联,就不再是一种抽象的理念。也就是说,若不信靠基督,若无磐石之爱,若无活水源泉,那么我的爱就是无能的,就是终究要干涸的自义表演。



        再进一步说,爱无能是我们人类深深的罪性,这种罪性贯穿我们人生的始终,没有任何人有例外。基督说你要爱人如己,因为我们是有限的存在,有深深的罪性,做不到爱人如己。你连邻舍姓什么,做什么工作都不一定知道,更不用说爱他了。最让你无法面对的难题,简直会令你疯狂的,耶稣居然教你要爱你的仇敌。这种疯狂的要求,简直超越了人类的理解力。在无法爱自己敌人的时候,人类不是看到自己的渺小与无助无能,却只抱怨耶稣这想法实在疯狂到不是人所应该有的想法。是的,人若做得到的话,你自己就是神了。你说,我承认自己不是神。可是,你除了承认这句话以外,你任何时候都在自己作主啊。哪怕你承认神的存在,或者不承认神是你的主,其前提就是人类喜欢作自己的主。





        即便我们再硬撑自己是自己的主,你也无法改变自己曾经或者正在怨恨乃至诅咒你至亲,将他们杀了很多遍的事实。也就是说,如果没有上帝之爱给你的爱兜底,你的爱就是一个纸糊住的大窟窿,是无底深渊。你自以为自己的爱,可以把孩子兜得住,其实你孩子落入了你爱无能的大窟窿中,掉到了无底深渊,而不能自拔,但你觉得自己做得还不错。这才是我们家庭生活中,夫妻、父母与子女的真实光景。因为爱无能才是我们罪性的真正底色,会爱有爱才是偶尔具有的小概率事件,但即便这小概率也是因为主的保守你才能做得到。



        人的原罪及其有限性,使得爱无能成为人的绝对底色,而有爱则成为例外。其原因何在?原因在于人不承认自己的爱无能,不承认自己的原罪,不承认自己的全然败坏,人与神被划然悬绝,从而真正隔绝了。一个人不认识神怎么可能真正认识人呢?一个人不真正信靠神不爱神,他哪里有能力爱自己的亲朋好友呢?很多时候看上去的爱,其实是一种交换,是一种投入与产出,你爱我我就爱你,你不爱就休想我爱你的计算。没有对神的认识,没有来自上帝之爱,人不承认自己是罪人,那么人类的爱绝对逃不出“投入与产出”的交换性质,难怪人是无法理解世界上“有无缘无故的爱”这回事的。自然也无法理解基督为何在我们在悖逆他时,就为了爱我们而为我们舍命这样的事。这已经超出人类理性之算计与算计之理性的范畴了,这不是人类的有限理性可以测度的。



        我说过自己是个相当自负的人,且理性的思考与逻辑的能力,也似乎比不少人强,所以我对那些动辄讲什么神迹的福音,是很排斥的。因为我把理性与逻辑当成自己的主,觉得拥有强大的理性就可以搞定一切,故在学习《圣经》的过程中,问了许多可能令传道人、牧师都觉得讨厌的问题,简直是多马中的多马。我把自己那不竭的好奇心(其实这也是上帝赋予我的)以及不停质疑辩难的能力,有时当作诚恳学习的机会,但不少时候也有等着看对方出丑闹笑话的心态。好在传福音的人当中,总有人真是圣灵在其内心运行,有持久的忍耐与恩慈,王怡、王华生、彭强三牧师,李英强弟兄都是这样的人。感谢主把他们安排在我的生活中,藉着祢的大能翻转我的生命。



        2015年10月31日李英强弟兄带领我们尼哥底姆查经班,查考《罗马书》十三章。王怡牧师说此章一开始是全世界各国政府最喜欢引用的经文,哪怕是无神论政府,似乎也不会拒绝这样送来的“大礼”。“政府的权柄,人人都应当服从。因为没有一样权柄不是从神来的;掌权的都是神设立的。”且不说保罗所言这是民治政府的前提,就是此章后面部分的强调政府应当奉行公义,否则其便是对神的悖逆,其政权的合法性便成问题,如此一来,就更加知道“信靠神而非信靠人”的绝对性。《圣经》的教导从来都是全备而平衡的,任何一种从人的角度,只注重为我所用的解释——无论是政府还是它的反抗者——都是对神意的有限且不整全看待。





        上面是我对英强弟兄那天讲道的一个浓缩和简化,与我以前也读过阿奎那、路德、加尔文、洛克等各自对此相同或不同的看法,联合起来,就有一种豁然开朗之感。因为我是个争取民主自由的参与者,是对中国现存政治制度持续不断的批评者,一听到服从政府就火冒三丈。这就像我早年曲解“有人打你的右脸,连左脸也转过来由他打”一样,抓住《圣经》的只言片语就匆忙下判断,而不是把它当作全备而平衡的教导与福音,当作是上帝的启示来看。



        听道豁然开朗后,我也没觉得要做什么事情。但轮到我分享时,我从藏在书堆后面的坐位上站起来,讲的第一句居然是“我今天绝志信主”。我自己也吓了一跳,回过神才认定是自己说了这样的话。查经班的朋友们都愣了一下,没有回过神来,接下来我真正开始分享时,大家才开始鼓掌。感谢主的大能,使我认识到自己无处不在的爱无能,以及在公共生活上的自义,拿掉了阻挡我信主最坚硬的对掌权者的服从的理解。自己算是略有智慧,不乏正直,就是这样的光景,使我抵挡因信称义的福音。正如马丁路德所说:“以智慧和正直这两种天赋为例。没有基督,智慧是双倍的愚蠢,正直是双倍的罪恶,因为它们不仅不能认识到基督的智慧与义,还要阻挡和亵渎基督的救恩。”

        

        我们现在许多知识分子,把理性当成自己的主。是的,我认为人需要理性,需要思考。事实上神并不反对人的思考,还给你自由意志——请注意是他给你的自由意志,如果他想收回的话,那他有什么不能的呢?——这是多么伟大的恩典啊。我们把理性当成是自己的主,这就像人类总是要用自己有限的理性去证明上帝的存在一样,可怜复可笑。庄子说以有涯随无涯,殆矣。庄子的意思是说,以有限的生命面对无限的知识,完蛋了。那么我们以有限的理性硬要去证明无限是否存在,把理性当作自己的主去审视真正的主,其不完蛋的命运,岂可得哉?



        很多人想通过自己的有限理性,并把有限当作自己的“上帝”去证明上帝的存在与否,这种逻辑上的不自洽,理性本身所存在的大窟窿,对于理性的哄然嘲笑,很多人都感受不出来,这本身就证明了理性的自省力是何等有限。故从古至今,很多自认为理性很发达,知识很丰沛,深具逻辑头脑的人,不停地去论证上帝的存在与否,其可笑也是显而易见的。这就像基督徒、宗教学者何光沪所说,如果证明上帝是存在的,结局会如何?我想有些人想不出何光沪下面的回答:那就是必须信,而且别无选择。那么人的自由意志这样的赐福,就被神收回去了,人就成木偶了,这样一来人就好玩了么?你能承受这样的神对你的震怒么?可惜的是,以有限理性玩出荒唐的结局,人类乐此不疲。



        受洗之前,我曾接受过丁书奇弟兄的一个专访《感谢神,让我诚实地面对自己的光景》,那里面有我不少在追寻信仰历程中挣扎的细节,亦可视为我信主见证的一部分。求主治死我的旧我,见证一个罪人,如何被他的大能翻转。自从1987年有人给我传福音以来,我就像一位在逃犯人一样,几乎每年在许多地方都有人给我传福音,我被“福音”追捕了二十八年,终于在2015年10月31日马丁.路德九十五条改革论纲发表的498年信主。我四十六岁寻到肉生之父,五十岁寻到我在天上的父。五十年寻父的悬疑剧于斯闭幕,但信靠在天上的父,在天路历程上奔跑,打那美好的仗,做光做盐,还只是开始。愿主保守带领。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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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访 | 冉云飞:信仰改变我对很多事情的看法
原创: 萧萧  荒原lab  2016-10-07
▋记者按:冉云飞,著名作家。出版过《沉疴:中国教育的危机与批判》、《手抄本的流亡》、《陷阱里的先锋:博尔赫斯》、《尖锐的秋天:里尔克》、《像唐诗一样生活》、《从历史的偏旁进入成都》、《吴虞和他生活的民国时代》等书。现为专栏撰稿,供职于某杂志。


人称“冉匪”,长期关注公共事务,著名公知分子。2015年10月31日,决志信主,从自由主义知识分子转变为基督徒。


成都八月的一个晚上,我约冉老采访,试图探究基督信仰在“匪气”与“学者气”并存的他身上留下的印记。


文 | 萧萧


“信仰改变了我对历史的看法”



Q:台湾历经殖民、光复、二二八事件、国民党迁台、金门炮战、两蒋病故、美丽岛事件、汪辜会谈等风云大事,历史变迁,浮沉起落,但在这些标志性大事的背后,其实牵动的是一个个微末的个体,我曾经读到一些讲眷村的老兵的故事,他们的凄凉晚景让我涕泗横流。您读过不少有关台湾的书籍,也许是《岁月台湾》式的历史大脉络的书写,也许是以个人史来书写家国史的以微写着,这两种书写方式,哪种更能打动您?



A:大脉络和个人家史间最重要的差别是,第一,材料是否真实;第二,论证过程中是否有很好的证据链,任何一个东西必须有好的证据链。同样,写个人的家史,要看其感情是否真实。有些感情并不真实,很可能是编造的,而编造的是无法感动人的。



认识台湾史最重要的一点是,将1945至1949年的历史当作内战来看。既不是解放战争,也不是剿匪抗乱,是内战,是兄弟残杀,是两党都必须向我们民众忏悔、反思的一段历史。没有任何一个政党(向我们反思过、道歉过),国民党现在也只在“二二八”这样大的事件上道歉,它对大陆民众所犯的罪行一直都没有出来承认并道过歉。至少在我看到的书中,没有一个作者要求国民党和共产党同时向我们民众道歉。


1945至1949年是兄弟残杀,是一个内战,必须基于这个视角来认识那场战争。同样的,也需要在这样的战争背景下,来认识眷村里的荣民,否则就会认识不清楚。他为什么让你感动?其实,他不仅仅是一个人让你感动。在近现代史上,两个党谁犯的罪更大,明白人当然知道,但都犯有过错乃至罪,这是毋庸否认的。在这样的基础上你来认识,才会认识得很清楚,否则就不会有很深刻的认知。



Q:前一个问题里也提到过,历史大脉络背后其实牵动的是一个个微末的个体,我常常有种感觉,每个个体不过都是历史与时代裹挟下的蝼蚁罢了,您读过这么多历史,有没有过这种感觉?您信教前后所秉持的是怎样的史观,有发生转变吗?



A:当然有变化。如果你不信仰一个掌管天地万物的主,不信仰上帝,你就没有盼望,你的内心就会很孤独,就会怨恨别人。如果你没信仰,那么中国文化的势利与成王败寇就是你的标配。你没有未来的盼望,你没有对永生的盼望。那么你就会想在现世生活中去打倒谁,把一个人踩在脚下,让他永世不得翻身,去战胜乃至消灭一个人。在考分上去超过一个人,在职位上比别人更高,工资比别人更多。在这些事情中来获得一种生存的意义,为此你会不惜一切手段。因为你没有永生的盼望,那你就会想在现实中看上去如何风光。在单位里,学校里,不然你难以想象,为什么有那么多人会去告密,来获取一种存在感。没有永生的盼望,他想要马上不惜一切手段的来个现实兑现。入党也是,比如你们学生中有些人觉得将来找工作,入党比较好。他信这个党吗?不信。



中国人的功利主义,包括苦毒,仇恨,都是中国人的标配,因为中国人大多没有真正信仰。中国人大多没有真正的信仰,却喜欢造神,这是为什么呢?比如一个人,只要他官位稍高一点,就有不少人去巴结他,甚至神化他,如最高领导毛泽东神化得一塌湖涂。







按《圣经》来讲,你造偶像拜偶像受多种惩罚乃至进地狱,都是应该得的诸种惩罚。中国人崇拜偶像这么多年,那么你受这么多苦,难道不是你配得的吗?《圣经》说,除了上帝,我们都不应该拜任何偶像。中国人现在生养众多,文化也没有断绝,那是上帝在公义之外,还有祂的恩典与怜悯。中国人受了这么多苦,却不想是自己所犯下诸种拜偶像的罪行,所当得的惩罚。反而觉得上帝不存在,但祂是存在的。



中国人乐于被仇恨捆绑,官方也很喜欢灌输仇恨教育,因为这样可以实现官方利益最大化。党主张阶级斗争,划分三六九等。中国人没有造物主的概念,阶级等级森严,上一等级便看不起下一等级的人。如果你不承认所有人都是受造物,那么你就只好接受那种无处不在,甚至是浸淫在文化基因里的不平等。基于此,我在看中国历史时,对很多历史人物都不会高看。比如张载说“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段话在我看来比较扯淡,都是自我称义。他做不到,没有任何一个儒家做到了,弄个口号在那里自欺欺人罢了。



信仰改变了我对历史、道德、哲学、艺术、对很多事情的看法。如果你信仰基督教,对这些的看法都没有改变,那你就可能是小信,或者说你有可能没有在所有事情从上帝掌管万事万物的角度去观察。没有信仰时,你看历史,就是为了抓住现在的利益,只相信成王败寇。不管那胜利是多么肮脏,你依然认为那就是胜利,相信这种历史哲学。


成王败寇就是中国人的历史哲学,历史是胜利者书写的,除了这个外,他们什么都不相信,因为不相信有上帝公义的审判,所以要做坏事要享受就赶紧。



世界上有两种知识,第一种是启示,像《圣经》。第二种是猜,或较好的说法是论证。没有一个绝对真理,所以就得猜。中国人基本都是相对主义者,基督教说人都是全然败坏的,中国人很难相信。我只是坏了一点点,哪有全然败坏呢?但坏一点就是坏全部!就像一滴墨水滴进茶里,那个茶还能继续喝吗?这就是基督教的原罪思想。





台湾四百年:身份始终在漂移



Q:一百多年的两岸隔绝,五十多年的台海对峙,这些年两岸的关系始终是一个高度政治化的存在,但台湾不是只有简单的统独两个符号,也不是只有简单的蓝绿两种色彩,事实上,在台湾内部也面临着本省人、外省人、原住民这样的族群问题,但普通人可能对台湾的历史已经相当陌生,更遑论台湾此一面向,以您作为一个观察者的视角,能不能谈一下台湾族群撕裂和身份认同的问题。



A:第一句话,台湾这四百年来,身份都是漂移的。真正有确切文献记载的历史,台湾就是这四百年。谈台湾的历史不谈全球化,你根本无法谈台湾。不谈1492年的大航海,不谈古登堡印刷术,不谈新教改革,不谈商业资本主义的兴起,你无法谈台湾。



1683年康熙派施琅打败了郑成功,台湾归入中国版图。但康熙朝中,很多人都主张放弃台湾。台湾的身份是漂移的,复杂的,是被抛弃的。


1624年,荷兰为什么能攻占台湾?因为他打厦门,漳州的时候,明朝的官员跟他们说,那边有个岛,你去打。中国人的海权意识很糟糕,其实现在也没好多少。1683年清朝打下台湾后,怕台湾反清的基地,禁止大陆人偷渡,他们甚至想放弃台湾。


施琅在《台湾存留利弊书》里主张把台湾留下来,所以台湾才留到1895年被日本占领,然后被割让。被割让的时候,除了很短时期的官方抵抗外,中国官方连私下鼓动大陆人帮助台湾反抗日本的举动都很少有过,却在过后不少人装得像很关心台湾似的,大尾巴狼也不是这么装的吧。



一九四五年日本战败,国民党接受台湾。国民党却因国共内战中一败涂地,只好退守台湾,因此把台湾戒严了三十八年。这使得台湾人的身份认同,又在前几方面的基础上,再一次出现撕裂与错位。国民党对台湾的统治,台湾本地精英及意识的觉醒,产生了不少冲突,使得台湾社会转型后,这些问题留存至今。现在国民党的统治成为政党轮替的一部分,本省与省藉的族群冲突在逐渐降低。但却挡不住从来没有统治过台湾的共产党,利用民族主义,要强硬统一。但是有几个中国大陆的人能深切体认台湾人这四百年身份的漂移?所带来的族群认同的困扰,何况两岸政治制度不同所产生的现实落差。对台湾身份认同的差异、漂移和撕裂,不从这些角度深切体察,你如何与别人谈论?谈论了别人如何能心悦诚服?



身份认同是很重要的,家庭,社区,阶层,都存在身份认同的问题。但是台湾很特殊,它一直被抛弃,甚至日本都因为管理它很困难而曾经想把它卖了。不站在台湾的角度看问题,不注重那些人真正的利益(不是宣传者表面说的那些所谓利益),台湾是很难亲近你的。



Q:引申开来,其实香港这些年也面临着身份认同的问题,本土派更强调香港的本土意味,弱化和大陆的社群联系,甚至在大陆也存在这样的问题,虽然这些问题差异很大,但您能不能以“漩涡旁的人”这个视角来谈谈这些问题。



A:刚好我今天上午在家里读一本书,叫《基督教教育与中国知识分子》,读到著名改良知识分子王韬,上书太平天国之后被通缉,被通缉之后在香港协助理雅各翻译四书五经,在香港住了六年,闲余时经常去香港的郊野公园和街市、法庭,那是1864年的时候。他写过文章,惊讶于英国殖民地政府把香港治理得如此之好,说清朝要弃掉的荒岛竟然变成了这样。同一个地方,你对比一下英国和大陆对它的治理,就会明白问题之所在了。



香港和台湾一个巨大的不同是,香港没有像台湾一样,有一个像国民党这样的政权主体在那里与大陆政权对立着统治过,而且至今还独立统治着。而香港要么是英国统治,要么是中国统治,不存在一个至今不被中国大陆实际统治的政权实体存在——政权实体就是有自己的军队、外交等政府运营型态,你或许不承认,但它就是实际存在着——但香港要被认为是一个政权主体有很大的难度(不管港人自治的真假,但军队、外交等当然是大陆掌控的),这是它和台湾巨大的不同。“港独”作为被官方高压所逼而制造出来的“物种”,要想在香港获得生存空间,其难度可想而知。



第二点是文化的认同,国民党统治台湾几十年之后,台湾人说普通话(国语)的能力是很强的,台湾的很多人对大陆有认同来自于文化,绝不来自于政治。


台湾现在的统派百分之八九十是文化意义上的统派,政治上的统派十分少。香港人的英文程度很高,再加上粤语这个区域性文化很强劲的自我保护作用,使得香港对大陆的文化认同度未必有台湾高。香港要在文化上完全大陆化有一定难度,至少需要时间,也需要强制(上课用普通话,教材中装进用民族主义包裹着的粗暴的爱国乃至爱党主义),才见效果(效果的价值判断暂不考虑)。



香港是直接由殖民地政府转移过来的,不具备政权主体的实在性。香港的本土化,香港的焦虑是香港年轻人找不到退路才这样做的,年轻人找不到反抗的方式,所以采取了更激进的方式,但这种激进也许只是姿态上的。香港也没有军队和外交,作为国家(政权)主体被认同是很难的,这和台湾有巨大的不同。



决志的一瞬就如悬崖一跃,灵魂出窍



Q:冉老师谈一谈您的妻子和女儿吧,听闻您之前是个挺大男子主义的人,信教之后似乎改变了很多?



A:这当然改变了很多,因为认识到了自身的罪。我读书比一般人多,记忆力比一般人好,判断力也许要好一些。出过一些著述,以前自认为还不错。但是信了基督教之后我就会认识到自己是个罪人,所读所著都只不过是沧海一粟,没有什么了不起。在家庭当中,应该去爱妻子,爱孩子。以前按儒家这块我做得也不比别人差,我并不是自己做得比别人差之后才信基督教,是我认识到人的全然败坏后才信。







使徒保罗说,我也是犹太人,他这话意思是他守条规也是很好的,但他相信了那被钉上十字上的耶稣后,依然承认自己是罪人,是罪人中的罪魁。我是中国人,按儒家的标准,我也算是坚守得比较好的了。少数诚实的儒家会承认自己的不足,但你要他承认自己是罪人,且是全然败坏的罪人,那他是不干的。我信基督教是认识到自己的全然败坏(是人都全然败坏,差别只在你承认与否),简言之,全然败坏就是摩西十戒,没有任何人能守得住。摩西十戒是律法,不只是法律,它是带着灵命的。上帝深知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守住律法,其颁布出来既彰显人无可推诿的罪,也有把人保护起来,让其少犯错误的爱。



律法是显示出人的罪,比如说不可杀人。什么叫杀人?我就是在杀人这件事上彻底破碎了自己。对杀人的理解不是拿刀子杀人。我没骂过我女儿,连重的吼都没有,但我内心里对她有怨恨。《圣经》说怨恨人就是在杀人,那我就不知道对我老婆、孩子杀了多少遍了,那我不是全然败坏的人还是什么呢?从世俗意义讲我算是一个好人,但从《圣经》的角度来讲我是罪人,而《圣经》是笼罩一切的全备而平衡的福音,既然它说你是罪人,那就连世俗上都不算是无亏的人。没有多少人能像我在受洗的那个采访上说得那样真诚(这也是因上帝的保守),连我太太都说我真是特能说真话,问我难道不看重自己的形象吗?我说自然看重在世人面前的形象,但更在乎的是向上帝面前的坦白。



世俗的勇敢与社会担当我比不少人做得好,这是一个事实描述。但我更是一个服膺真理的人(这也是因上帝怜悯之故),我真正认识到上帝以及《圣经》这绝对真理后,我当然就信这个了。我信就是真信,我可能有软弱,但我会为这件事情忏悔,也为自己祷告,求上帝保守。信仰对人是很大的考验。譬如说谎,《圣经》对此要求很高。原来我们很多男人出去之后都会假装自己没有结婚,我也是不愿意带太太出门,但我现在巴不得有空就带太太出来,随时让别人知道我是一个结了婚的人。



我信主并不是脑子坏了,牛顿也信了,我这不是攀比他,而是说真正的基督信仰是不反智的。写《忏悔录》的奥古斯丁,以前荒淫无度,她母亲为他祷告了九年他才翻转信主。我没信主之前我也和不少朋友一样心神不安想移民,但现在信主之后就没这个想法了,因为上帝的掌管无所不在。这并不是说我在具体事情上不再有怯懦,不再犯错。而是说确实有了平安喜乐,上帝掌管一切,要相信祂的大能。



举个简单的例子,1900至2000年中国爆发那么多战争、瘟疫、死难,但基督教这一百年来年增长率是百分之六。众所周知,1949至1979年三十年多么严苛的管制,但基督教不像别的事物一样,完全灭绝了,信徒人数依然有增长,这都有学者的研究成果来证明。这数据或许因样本不同,会有差异,但逼迫却反而使信徒人数增长,是一个不容否认的神迹。



Q:但是有人认为信教正是用来逃避现实的这些苦难的。



A:你觉得我是逃避现实的人吗?我的社会担当也不会比多少人差吧?来我家查经也可能会受到一定的压力,或许有一天你被有司调查也是有可能的。信基督教不是要逃避,基督教是一个受逼迫的信仰。基督教两千多年来一直伴随着逼迫,如果你不懂得逼迫就无法理解基督教为何物。







佛教叫你避让,基督教告诉你会有平安喜乐,同时也会有逼迫。逼迫和平安喜乐之间并不矛盾。《圣经》最重要的,第一它是全备无误的,第二它是平衡的。什么叫平衡?譬如说夫妻不小心吵架(信了主依然是罪人,不可能完全不吵架),妻子引《圣经》说丈夫要爱妻子,丈夫马上会说你要顺服丈夫。这两条都是对的,看上去冲突,但其实是全备而平衡的。你不要线性地看待《圣经》,《圣经》是经得起任何逻辑验证的。其实人的有限性及罪性,是远远不足以完全理解《圣经》的,所以人的理性没办法完全论证《圣经》。



Q:我了解到您家里开了一个查经班,也常常有朋友来家中查经,这其中有没有什么有意思的故事?有没有什么人对您影响很大?



A:在现实生活中,信仰上直接对我影响比较大的是王怡牧师,他也是一开始尼哥底姆查经班的带领者之一,但主要是李英强弟兄在带,他们都是好牧者。有意思的故事我说不上,因为我们精力的重心在《圣经》上去了。感谢神的带领,各地路过成都的人中,都会有人来我家查经。我发现,一个人何时信主是难以确定的。就像我,是去年十月三十一号信主的,我也没有想到我会在那天信主。那天英强弟兄讲完之后,大家分享轮到我时,我从书堆里站起来,决志信主了。



Q:是什么东西激发了您?



A:这样短暂的时刻,就像悬崖一跃,有灵魂出窍的感觉(更多更具体的论述,详见丁书奇弟兄对我的专访《感谢神让我看到自己的光景》,以及我的信主分享《一个不肯对自己绝望的人》,大家可以网搜)。很多人在这样短暂的时刻是难以说清的。某种意义上讲,信仰是理性无法掌管的领域。理性掌管的是什么呢?理性的上限是信仰,理性的下限是常识,常识以下是迷信。信仰不是完全可以用理性来测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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