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片如何由药品变为毒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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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则徐 今天 08:55
我在一篇评论房祖名涉毒案及演艺人士吸毒问题的文章中有句话:“毒品的老祖宗是鸦片,鸦片从药品演变为毒品是中国人的创造。清初首先是从台湾流传开来,中国人用吸烟草的方式吸鸦片,从台湾传到福建,然后传到全国,然后随着华人的迁徙脚步传到全世界。”对于“鸦片从药品演变为毒品是中国人的创造”,有读者惊异:“第一次听说。”不仅如此,还有知识水平很不错的朋友读了我文章,也来问我:“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毒品的老祖宗是鸦片,人类具有广泛性的吸毒始于吸食鸦片,鸦片从药品演变为毒品是中国人的创造。
鸦片是罂粟之代表品种鸦片罂粟的果实浆汁制成品,鸦片罂粟原产于从南欧、西亚到南亚的广泛地带,自然也就很容易传入中国。见于文字的记载,罂粟(通常就是指鸦片罂粟)传入中国是在唐朝,是由波斯商人带来的。那么,波斯商人为什么会把罂粟带来呢?很简单,这是个宝贝,可以到中国卖钱。是个什么宝贝?它可以治病,是很好的药物。在唐朝苏敬编撰的世界上第一部由国家正式颁布的药典《新修本草》(又名《唐本草》)中,已经有鸦片,中文称“铁叶甲”(药剂方名 Theriak之音译)。至于说三国时候华佗治病已经用罂粟作为麻醉剂,那只是一些文人的猜想。
罂粟及鸦片传入中国后,名称多样,唐朝以后多称御米、象谷、米囊、囊子、罂子粟、莺粟,鸦片一词音译自拉丁文、英文的Opium,阿芙蓉一词音译自阿拉伯语 Afyun。大致来说,唐朝后罂粟及鸦片对于中国人有三种用途:一,将罂粟作为观赏花种;二,作为滋补品;三,作为药品。其中主要的用途是作为药品,作为滋补品也并不等于吸毒,因为滋补方式主要是将罂粟子泡茶饮用,其功效终究比较有限。鸦片作为药品的使用比较少,并且古人已经知道不可用药过猛,也即过量,不然可能会导致病人死亡;清朝以后吞食鸦片是中国有点经济能力的人最习惯的自杀方式之一。
以上可知,除作为观赏外,罂粟及鸦片无论在传入中国之前,还是在传入中国之后,其主要用途都是药,如果把滋补也视作为用药的话。
在 17世纪的欧洲,英国医生托马·斯西登汉姆发明了鸦片酊,也即一种用酒精浸泡的鸦片制品。鸦片酊是一种镇静药物,但也有人将之用来食用的,这已经属于个别的吸毒,但欧洲社会并没有特别在意,鸦片酊的使用没有导致广泛性的吸毒现象。鸦片使用发生转折,成为具有广泛性的毒品,几乎与欧洲发明鸦片酊同时,是在中国出现。
不过,我要把鸦片暂时搁下,先说一下烟草问题。烟草原产于美洲,在欧洲人进入之前,墨西哥的印第安人已经发明了吸烟。欧洲人进入新大陆之后,烟草及吸烟传到了全球,16世纪明朝时候,也传入了中国。就在这一全球性传播过程中,爪哇的土人发明了一种方法,把烟草跟罂粟(鸦片)掺和在一起,用作外敷药物,或许也有掺和一起通过火燎进行吸食的。爪哇土人具体的详情很难考证,但不管怎样,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们的方法传给了台湾土人,时间应该是明末、清初。
台湾土人在烟草中掺和砒素(砒霜)用于治病,这可能是原本就有的办法;当有了鸦片后,也掺和了鸦片,大概这样有更好的疗效。关键在于这种掺和物也用于了吸食,一定是台湾土人认为这样的烟草更加有味道。台湾土人吸食的这种烟,属于水烟。尽管这还不能算是真正的吸食鸦片,但关键是已经把鸦片跟烟枪结合在了一起,已经预示了可以用吸食烟草的办法专门吸食鸦片。这是最要紧的 “技术革命”。台湾土人这种吸烟方法可能在明末、清初也传播到了福建沿海,但一定是局限的社会层次很低,范围也很小,并没有在大陆发生多少传播。
康熙六十年(1721年)春夏之间,台湾发生一件大事。当时台湾府知府王珍让儿子代替自己去管理凤山县,结果这个儿子一去就横征暴敛,导致客家人当即就要暴动。有一个叫朱一贵的人,原本是福建漳州府长泰县人,跑到台湾想找个差役职位,结果没有录取,就只能居住下来做个农民。朱一贵一边种地,一边养鸭子。他每天赶鸭子,鸭子本性就会像排队一样成群跑,赶鸭子的窍门是用长竿子挂一个警示物,但当地人不懂,觉得很奥妙,认为朱一贵是个了不得、有特殊本领、能让鸭子也乖乖服从的神奇人物。当社会暴动时候,人们要找个领袖,既然朱一贵是个神奇人物,又跟明朝皇帝一样姓朱,就推举了他做头脑。朱一贵暴动之后,发展迅速,在台湾建立了“大明国”,年号“永和”,朱一贵称“义王”,封了很多人为太师、国师、国公、将军、都督之类,一时之间震动清朝朝廷。
清朝由闽浙总督满保总领,组织了二万人左右的海陆大军进攻台湾,很快就击败了朱一贵的数万乌合之众,并活捉朱一贵,于次年春将他押解到北京处死。尽管这次朱一贵的暴动规模在中国历史上属于很小的一次,根本不算什么事情,但意义却很大。清朝历史中很严重的帮会组织发展,朱一贵暴动是一个很要紧的转折点,帮会可能跟郑成功有关,但在台、闽地区真正发展起来则是在这次暴动之后。
朱一贵暴动再一个特别重大的意义,就是吸食鸦片就此传播、泛滥。这不是朱一贵暴动本身的目的,而是这个暴动派生出来的后果。镇压暴动的清军官兵进入台湾后,从当地土人那里学到了把鸦片掺和在烟草中吸食的方式。官兵的头脑自然比土人灵活,或者是比土人较有钱财,因此,他们把这种方式改变为了专门吸食鸦片的方式,以获得远比吸烟更加惬意的满足。当镇压暴动的官兵带着战利品离开台湾,也就把土人的水烟枪和改进过的吸食鸦片方式传播到了大陆内地,中国人抽鸦片的灾难性恶习就此泛滥起来。无意之间,朱一贵暴动在清朝最为鼎盛时候,就埋下了最终导致清朝灭亡的地雷。
由此可见,人类服用罂粟及鸦片的历史极其悠久,在中国以外可以上溯至古埃及、古希腊,在中国可以追溯到唐朝,但这不能视为吸毒,以汉语言来说,称之为服药才妥当。如果从上瘾、满足瘾欲的角度说,无论中外,在18世纪早期清朝朱一贵暴动以前,都可以认为有个别的现象存在,但不能视作为具有广泛性的吸毒。广泛性的吸毒风气是在朱一贵暴动以后才传播、泛滥,其中的技术基础则是镇压这次暴动的人们,掌握了把烟枪与鸦片结合起来的方法,因此,完全可以认为吸毒是中国人创造的。
至于在欧洲,19世纪初发明了从鸦片提炼的吗啡,19世纪后期又发明了从吗啡提炼、合成的海洛因,尽管西方医生对鸦片、鸦片酊、吗啡、海洛因的成瘾性有所警惕,但西方社会一直到20世纪初以前,都并不怎么反对吸毒,吸毒没有在西方泛滥起来,之前基本属于放任自流。十分吊诡的事情是中国在19世纪初以后即有越来越强烈的反对吸毒呼声,然而越反对却越是泛滥,以至于要通过大量走私满足消费需求,最终引发了彻底改变历史走向的鸦片战争。
更加吊诡的事情是,20世纪初以后越来越多的中国人使用起了吗啡、海洛因满足毒瘾,瘾君子们的起因竟然往往是为了戒毒,也即想用吗啡、海洛因戒除吸食鸦片的毒瘾,结果却更加强化了自己的毒瘾,比如稀里糊涂就被日本占领东北、热河时的张学良就是这样。最吊诡的事情是,当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中国人进入最不愿意吸毒的阶段,西方却时髦起了吸毒。再次吊诡的是,中国人在近20年里,又悄悄赶起了吸毒的时髦。
全部的吸毒浪潮,都根源于将近300年前台湾一个会赶鸭子的叫朱一贵的农民的一次暴动。
(在 “6.26国际禁毒日”来临之际,“纪念民族英雄林则徐诞辰230周年暨当代禁毒展”在福建博物院开幕。CFP供图)
【注】:原标题为《中国人“创造”吸毒三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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