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教自由 PK 避孕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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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6月30日是个大日子。美国最高法院的大法官们针对全民健保（“奥巴马健保”）裁决，如果违反雇主的宗教信仰，某些营利机可以自行决定，公司健保是否包括避孕措施。这个看来似乎是个花边新闻，却如一颗重磅炸弹，在美国社会里爆炸开来。赞成的欢呼庆祝，反对的咬牙切齿，壁垒分明。九位大法官投票，是以 5-4的接近比数通过，可见争论性之高。研究它的前因后果或许可以帮助我们了解公民社会中法律的运作，以及其限度。
事由
提供全民健保是奥巴马总统任内最大的贡献，但它也正像是个电击棒，自从2009年通过以来，它在美国政坛刺激了两极化的争执。这或许是奥巴马始料未及的。
“嗜好休闲室”公司（Hobby Lobby）是美国一家出售艺术品和手工艺品的连锁店，总部设在奥克拉荷马市，亦即开创者大卫·格林的家乡。公司于1972年注册，开创时占地不过几十平米。今天它在全美已经拥有572家商店，年营业额超过21亿美元，员工总数已达21000。
格林一家是个虔诚的基督徒家庭。公司的宗旨申明，除了看重顾客和员工以外， 公司要在一切的作业上荣耀上帝，符合圣经的原则。该公司并十分热心公益，参与促进社区福祉。
“嗜好休闲室” 没有上市，是家私人公司， 股份主要控制在格林家庭手中。根据奥巴马健保的规定，所有50人以上的营利机构都必须给员工提供健保。公司当局并不反对给员工提供健保，甚至也不反对包括避孕药丸。不过，他们认为（事后）“紧急避孕”药物或装置属于“堕胎”行为，有违信仰，所以很不乐意提供。
公司总裁（president）史蒂夫·格林告诉记者说：“我们的立国者（藉着宪法第五修正案）给了我们宗教自由。作为一个企业，我们有权利享受这些自由。”
可是，“政府却规定，我们必须提供有堕胎性质的药物，这有违我们的良心。由于我们相信，生命从受孕那刻开始，所以我们不愿意为这个项目付款。不过，根据全民健保法，我们必须支付。”他认为，这个健保法违反了宗教自由的原则。
这个案子与另外一个小公司提告的案子合并， 被称作“Burwell v. Hobby Lobby”案，送到最高法院。值得说明，这个案子的范围非常狭窄，仅限于避孕问题，包含所有避孕药物与措施，不仅限于“紧急避孕”。
其实，这个问题在2012年已经爆发过一次。
2012年的避孕丸风波
2011年8月，美国卫生及公共服务部（HHS）宣布，在全民健保法案的框架下，雇主必须在健保中提供避孕药（包括“紧急避孕”装置），惟有教会例外。也就是说教会以外的宗教机构（慈善机构、医院、学校）也不能例外。这个指令的原意在维护妇女们，特别是贫穷妇女们的自由。然而，它引起了宗教界强烈的抗议，认为这是联邦政府干预宗教。
2012年1月底，卫生及公共服务部长重申这个决定，天主教的枢机主教提摩太•杜兰原先以为2011年底在白宫已经得到奥巴马总统的保证，所以特别感到受骗。在巨大压力之下，2月10日奥巴马总统亲自出面，宣布修改指令，把提供避孕药的责任从“雇主”改为“保险公司”。也就是说，保险公司直接向这些机构的员工提出这个选项，与雇主无关。
批评这个项目违反宗教自由的声浪其实并没有终止 。这次最高法院处理的，其实就是前面2012年的事件延烧到了营利机构。
大法官对“Burwell v. Hobby Lobby”案的判决
提告的一方引用国会在1993年通过的《恢复宗教自由法案》（RFRA）。那条法案申明：“对于一个履行宗教义务的人，政府不应当过分加重他的负担，纵使这个负担是根源于一个普遍应用的规则。”提告者认为，全民健保中有关提供避孕药物与措施的要求违反了这条RFRA法规。
大法官的判决由代表多数的塞缪尔·阿利托大法官主笔：如果违反雇主的宗教信仰，则“由少数私人股东拥有”（closely held）的“营利” （for profit）机构可以自行决定，公司健保是否包括避孕措施。这里，“由少数私人股东拥有”这个词是国税局一个技术性的词汇，简单说，就是公司有50%以上的股份控制在不多于5个股东手中；并且，这个公司并非从事个人服务行业。
这个裁决下来以后，许多福音派基督徒反应十分热烈。几年来，保守人士深深感触到宗教自由遭受威胁。这次的判决，让他们松了口气。华理克牧师和《今日基督教》杂志都分别表态，欢迎这个结果。
反对的声浪
一个称作“Life way”的基督教机构在2012年底曾经做过一个调查。他们发现，美国的民意大多数（63%）支持营利机构免费提供避孕药物，只有28%的人反对，10%没有意见。可见，大法官这个判决是很不得人心的。有趣的是，这28%的数目与美国福音派基督徒的数目大致相同。
大法官鲁思·金斯伯格代表（四个投反对票的）少数意见，认为这个判决没有考虑到第三者，就是公司里数千位女性员工，其中有很多可能并没有同样的宗教立场。她们的权利却因此被剥夺。她并认为，RFRA法条所能应用的范围十分狭窄，不适用在这个场合。
她生动地结论说：“当你运用自由舒展膀臂的时候，你却正好击中了他人的鼻子。”她担心，这个判例将会被用来任意解释RFRA，后患无穷。
不过，大法官阿利托反驳说：这些妇女可以自己掏腰包购买避孕药物。
大法官安东尼·肯尼迪出来打圆场。他建议联邦的卫生及公共服务部援引2012年处理天主教会抗议的前例，指定保险公司直接向员工们提出这个保险项目。
可是，白宫对这个建议并不很热心，把烫手山芋抛给国会，呼吁国会透过立法的方式解决。
那么，有多少公司会受到这个判决的影响？根据国税局的资料，美国有大约90%的公司属于“由少数私人股东拥有”，包括许多中小企业。另外，根据纽约大学2002年的调查，美国有大约52%的就业人口在这类公司工作。换句话说，这个判决的影响相当大，因为它牵动了大多数人们的钱袋。
另一方面，也有人指出，“嗜好休闲室”公司的健保包括支付男性员工治疗“勃起功能障碍”的药物（例如，伟哥）。这当然更引起了群众的愤怒。公司当局解释说，他们的信仰支持生育，所以有助生育的药物都在保险之内。当然，这个问题显然不是法律处理的范围。
如果“嗜好休闲室”公司当局仅仅剔除“紧急避孕”项目，我认为，这应当是相对合理的解决方式。因为这并不违背新教反对堕胎的立场。健保制度属于人道的范围，并非定义道德标准的战场。在一个尊重人权和自由的社会，民调发现，今天越来越多的人认为堕胎是种不人道的行为。
结语
全民健保本来是个用意良好的措施，但却充满了争议。奥巴马总统的任上可能是美国有史以来政坛两极化最严重的时期。就如政治评论家福山所说，美国政治处在两派“彼此否决”（vetocracy）的瘫痪状态，而全民健保正处在问题的焦点。
民主党认为全民健保是照顾弱势的德政，正是文明社会的表征。共和党，特别是其中的茶党，却认为这是大政府的恶法，它干涉个人选择的自由，必得去之而后快。
目前这个避孕药物的风波不过是其中一个小环节罢了，一边要保护妇女作健康选择和人生规划的自由，另外一边要保护宗教信仰和良心的自由。就从这个小环节，我们可以看出，为政不易。任何政策，任何法律的制定，都会造成赢家和输家。政治上没有完美，没有绝对的公平和正义。因此，所谓程序正义和法律手段，其用意就是保护弱势，尽可能为最多数人谋福利，尽可能维护公平正义的原则，尽可能减少肥猫越肥的现象罢了。
后记：本文经编辑后，周前刊载于《境界》微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