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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杨鸽
在外奔波,每每觉得委屈孤单,我常常会想立刻奔回家,因为知道,那里永远有一个厚重、坚实的怀抱。他曾呵护年幼无知的我,不厌其烦地教我画画、弹琴;他曾不辞辛苦地送我上学,只为多陪我一会、多看我几眼;他也曾像兄长,陪我一起打雪仗、放风筝,在妈妈面前永远和我保持同一条战线。他是爸爸,他陪我长大、教我做人,是生命中最爱我的人。
常常想起少时父母带我去郊游,我们会在前一天晚上就准备好第二日的干粮。我那时经常背着一个印有“东芝动物乐园”的布口袋,留着丸子头,穿一身黄色的带帽子的运动装。爸爸经常为我和妈妈拍许多照片,那时候还没有数码相机,傻瓜相机照出来的照片洗一卷要21元。我打小就比别的孩子的照片多,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一直走着“文艺范”。因为经常在大自然中玩耍,我接触了许多同龄小孩兴许听也没听过的动植物,比如龙爪槐、泡桐、藏羚羊、野牦牛。作为一个环保主义者,爸爸带我所认识的世界,充满了绿色与和平。在伙伴们周末窝在家打游戏看动漫时,我跟着爸爸所参与的“自然之友”去榆林种树、沿着亮马河捡垃圾、赴灵山放生鸟儿、去运河长距离游泳。后来,我写了一篇作文——《悲哀的二月兰》,登上了当时认为是文学最高殿堂的《作文导报》,还被隔壁班的语文老师拉着到处参加作文比赛。于是,基于此事,我过早地清高了,常以“作家”身份自居,还学会了多愁善感,并认为这是女作家可被称之为“作家”的显著标志。
小学时我上过的唯一课外班是素描,奥数之类的沾都没沾过。每天七点起床,吃完放在客厅茶几上的切片面包,自己背着书包去上学。爸妈自小就培养我独立,从未送过我。我也喜欢自己一个人走在路上,抱着我的诗本,眯着眼睛,趿拉着白球鞋,想象自己是置身于撒哈拉沙漠的三毛(文学害死人,它让人早熟还不自知)。不让上补习班是爸妈的决定,尤其爸爸,他更希望我能多看书,汲取这些隐形的营养,这比多会解一道题更有价值。我一直被灌输这样的思想,所以长大后喜欢闲散、诗意的生活,琴棋书画啥都会,也啥都不精,乐观开朗,坚强独立。这些都是爸爸给我的,这么多年,他骨子里那些飘逸的、散漫的思想影响着我和妈妈。不过话说回来,他其实就是个典型的布尔乔亚,除了当过“红小兵”外没有什么革命斗志。
爸爸从不要求我考高分、拿奖励,在他看来,一个孩子能够更多元、更平衡地发展,比什么都重要。他一直主张给孩子轻松自在的成长环境,他说成绩并不是衡量孩子的唯一准则,他说孩子根本不会输在起跑线上,他反对奥数、反对精英教育,他主张教育公平资源平等,让所有孩子都能上得起学、得到平等的对待才是教育公平的实质与精髓。我看到很多疲惫的家长在没给孩子报上属意的学校后心急如焚地向他咨询,问他孩子上不了好学校可怎么办啊?他一直说幼儿园、小学阶段不会对孩子的学业造成怎样的影响,他鼓励大家上一般的学校就好,别都削尖了脑袋往一两所所谓的名校挤。心焦气躁的家长们哪能听得进这个答案,纷纷各种挤兑他,说他站着说话不腰疼、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更有谩骂讽刺者。我躲在微博的另一端,看着这些心头真的不好受。在我成长的这些年,除了初中时几乎囊括班中各种考试第一外,高中与大学时,我的成绩基本是属于中游偏下的。想当初考上大学,爸爸在接受一次参访时说,“今年最高兴的事有三件……第二件是女儿考上了大学,天津师范大学……”我羞愧死了——他就是这么知足,我考上个天津师范,都觉得好高兴。有人觉得,父亲是教育家,那教育出来的孩子必定应是一路名校踏来,然后出落成高智商、高水准、高收入的精英人才。可我一直都不是,我只是比普通人稍微优质些、看着顺眼些,但扎到人堆里仍然不是出挑的。
后来,我工作了,工作中难免会遇见被人坑、被人捅的事。年末的那天,我带着满腹委屈回家,想要找爸爸一吐痛快这所谓的“政治迫害”。他外出了,桌上却摆好了饭菜,还留了张纸条说“锅里还有,热热就能吃”。我满腔的苦大仇深瞬间就瓦解了,我知道,不管在外面受了多大委屈,只要回到家,就没什么大不了,家里,一定有个无私爱着你的人。而在这份爱面前,任何委屈都渺小卑微地可怜。他回来后,听罢事情原委,宽慰我,只当这是一次小人作梗的挫折,没啥大不了,只当恶心人罢了。随后,他给我讲了自己受过的“政治迫害”及大小“磨难”,并劝我不要将这种事放在心上,一点价值都没有。我破涕为笑后,终于明白了他常对我说的那句话:“岂能事事如意,但求无愧我心”。我无愧,小人和迫害都滚开!
去年年底开始,爸爸的身体总出问题,以前从不进医院的他,这大半年来像是和医院结下不解之缘似的,来来回回折腾好几趟。我看着爸爸穿着病号服坐在床上发邮件,心里突然疼痛地紧。一直以为会老的只是别人的爸爸,而我的爸爸永远不会。但我忽略了,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去游泳只能从过去的一口气1000米变成断断续续的600米?他自己在家时是不是都嫌麻烦只煮稀饭就点咸菜?他仍在频繁地出差、为了节省时间不耽误授课赶最晚班的飞机回家,他说再忙碌两年退休后就在家安心养猫画画……我一直觉得他不会老,他还是我8岁时扛着我上树摘枣的高大的爸爸吧?
同事说,“你在大学时远没现在漂亮,你说你爹得多捉急,得多担心你嫁不出去。”我笑了,我爸一点儿也不担心。也是他告诉我,年轻人买什么房?世界上除了中国外哪个国家的年轻人一毕业就有房?爱情跟房子有什么关系?只有男生正直又上进,就够了。谢谢爸妈,你们懂我的欢喜。
明天是父亲节,我一直在想,父亲在女儿的一生中到底扮演着怎样厚重的角色?现在我明白了,他不只是父亲——他是你少时的偶像、青春期的王子雏形、人生的向导,以及终其一生的安全感。我也在思考,这些年爸爸为我带来了什么?我明白,我的那些乐观、善良、积极向上,独立、知足、善于生活,同情弱者,盼望社会公平,都是他给我的道德财富。
这便是父亲给我的教育,他希望我成为一个有良知、有态度的社会公民,他指引我走上了平和、安静而又不失质感的生活境地。他告诉我,
人生追求的不应只是高收入,还有许多更重要的事,譬如关心他人、爱护环境。他向往朴素、简单,不喜奢华、繁琐,力求避免一切俗气的事,不求人不送礼,不找关系不走后门,清高而又干净地活着。
是的,清高而又干净地活着。爸爸,我也会一生如此。
爸爸节日快乐,我和妈妈爱着你。
作者杨鸽是教育学家杨东平的女儿。杨东平先生就是写作《城市季风》和反对奥数的北师大教授。.